偶开天眼遭剧透(234)
天雷降世,雷光四下蔓延,冲散四周魔障,身处其中的千雪浪已渺小得难以看清。
任逸绝只觉得大脑空空,他紧紧握着诛魔剑,忽然问道:“玉人会怎样?”
“什么怎样?”百无禁随口回答,“要么难以承受身死道消,要么伐骨洗髓渡劫成仙,还能怎样?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说起来不知道天雷劈不劈得散天魔的残骸,我看老天爷这次都要他的命,居然正赶上千雪浪悟道。”
崔玄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捏了下任逸绝的肩膀,缓声道:“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雨水从任逸绝的脸上流下。
第201章
雷霆之威,宛如天道震怒,流烟渚魔气尽褪,天魔消弭,唯剩轰轰雷鸣不绝于耳。
三人仓惶出逃,终于在流烟渚边界遇到了前来观望情况的游萍生,他沉默扫过一行人的身影,未曾提起千雪浪。
剑光呼啸而去,四人站立虚空之中,远远看着烟尘浩荡,云霄之中紫色的雷霆令日月无光,也照亮了这蒙蔽万年之久的流烟渚。
虚空之中,只见无数剑影闪动,无数人神色惊骇,正注视着突兀而来的雷劫。
“弃绝红尘,飞升九重天之上。”游萍生不禁失神,脸上艳羡一闪而过,喃喃道,“还是在与天魔相争之刻,他竟有这般的造化。”
飞升成仙无疑是每个修道者梦寐以求的最终目标,即便游萍生心有所爱,然而真正注视这近在咫尺的雷劫时,仍不可避免地恍惚片刻。
即便雷光刺目,可众人皆抬头凝视天威,生怕错过这一场可遇不可求的成仙之劫,唯有任逸绝缓缓滑落,握着诛魔剑坐了下来。
“我们完成了。”任逸绝对着诛魔剑喃喃道。
任逸绝没有在看诛魔剑,而是将目光飘向远方,远方没有雷光,雷光在他的身后,被他抛在了身后。
也许是事情都做完了,他突然也觉得很累,累到全身上下似乎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再动弹的程度,就连要松开诛魔剑都仿佛要花耗掉一半的生命。
原来即便是灼烧至此的疼痛,也无法抵御疲惫。
这时候任逸绝忽然细细回想,发现自己竟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是为什么在这儿,他只感到无穷无尽的疲惫来袭。
诛魔剑似也对他生出些许怜悯之情,竟令任逸绝沉沉陷入一个好眠。
长眠无梦,宛如瞬息复醒,外头天光明媚,刺痛双眼,让任逸绝想起一个甜蜜至极的清晨,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回想,锥心之痛已然来袭,痛到他不敢深思,只能猛然惊醒过来,平复心情。
游萍生恰好走入房中,见他醒来,当即面露喜色,坐在床侧观察任逸绝的模样,见无异样,方才轻轻缓了口气,柔声道:“逸儿,你已睡了七天,终于醒来了,感觉怎么样了”
“怎么样?”任逸绝面露茫然之色,“我没怎么样啊。”
游萍生看着他,神色复杂:“那就好,我还担心天魔……”
天魔,是了,天魔。
任逸绝一怔,看着游萍生的嘴开开合合,师父似乎在说一些非常重要的话,可他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宛如被水隔开一层般,师父的声音含混而迷蒙,无法听清,只能从他的表情上看出如释重负,仿佛去除了什么心头大患一般。
而寂静降临在任逸绝的心头,不再有任何声音,不再有师父的感慨与叮嘱,不再有万物的生发与吟唱,也不再有天地的共鸣,他聋了一般,一切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冥冥之中,任逸绝又知道师父在说什么,师父在说天魔当时来临,他们联手抵挡,中途魔母忽死,天魔发狂,难以抵挡之际忽有天雷相助。
如今各大门派已散去,处理门派之中的隐患,又一场苍生浩劫平息。
任逸绝知道师父在说什么,这些琐碎平常却关键无比的事,尘埃落定,不正是他一路追寻渴求,想要得到的结果吗?
为何还会感觉到空空荡荡,似乎没有被填满。
轰——
耳畔似乎又再回响起那道天雷,雪白的雷光之中,映照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那轻轻触碰在他指尖的肌肤,冰冷得如一团融化的雪,任逸绝慢慢合拢着手掌,掌心仍存留着被诛魔灼痛的伤痕,至今仍未完全消弭。
雷霆的光芒一点儿也没擦到任逸绝的身躯,可他曾那样近,近到只差毫厘就触碰到那道天劫,他能感觉到其中的威力,那摧毁万物的威光,光是看就令人肝胆俱裂,更何况是承受。
不要去想。
任逸绝忽然警觉过来,他在心底警告自己。
想想天魔。
可是天魔又有什么可想,他几乎就只是一具尸体,他的神智正在外面与众人作战,而他的魂魄——他的妻子在与……
别去想。
任逸绝感觉到雷霆在身躯里游走,他的身体开始发麻,也许是沉睡得太久,每根骨头都针扎般的疼痛,于是深深呼吸起来。
摧毁一具万年的不朽尸体而已,最难的反倒是外层涌动的魔气跟纠缠不休的魔母,可这些都与任逸绝无关,他只是感受着身体里涌动的一部分。
在杀死天魔的那一瞬间,感觉一种莫名的力量顺着那具尸体,通过诛魔剑,流转到任逸绝的身躯之中,他隐约觉得那是夙无痕,可也许只是他期望的一种幻觉。
夙无痕……
肩膀忽然传来沉重的压力,任逸绝抬起头看向略有些难以启齿的游萍生,对方只是捏着他的胳膊,犹豫许久才说道:“逸儿,天魔已死,夙无痕他……”
“他也死了。”任逸绝道,“我知道。”
游萍生的神情之中浮现出愧疚来,折让任逸绝莫名感觉到一阵荒唐的好笑,并非是游萍生杀的人,更不是游萍生引诱了夙无痕,为何无辜之人反要感觉愧疚不安,他轻轻摇摇头道:“师父,你不必担心我。”
他顿了顿,又问道:“母亲知道了吗?”
游萍生点点头:“她知道了,她也……跟你一样。”
任逸绝没再说话,游萍生也有几分尴尬,他站起来又拍了拍这个晚辈的肩膀,数次欲言又止,最终没能说出什么来,只好慢慢将手收了回来。
“师父,你去忙吧。”任逸绝知他为何犹豫,心下不忍师父为难,因此反倒安慰游萍生道:“我没事的。”
游萍生轻叹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那好吧。”
等游萍生往外走去时,任逸绝又忍不住道:“且慢。”
“嗯?”游萍生侧过脸来看他。
任逸绝却自己哑口,他踌躇了一会儿,看起来倒比刚刚的游萍生还要不知所措了,有许多话想说,想从容地问玉人的情况,想微笑着调侃可送了大礼,想状若无事地谈起……谈起天劫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他说不出口,话被死死堵在喉咙处,泪要比言语更快的行动,任逸绝克制不住痛苦。
为什么玉人能做到,能做到心不动,面不改,他却做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疼?为什么会这样叫人难受?
他许诺时实在是太小瞧这誓言的力量了,倘若能够反悔,他宁愿做一千次一万次小人,也绝不做君子了。
“逸儿……”
等游萍生惊讶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时,任逸绝方才发现自己已泣不成声:“师父……”
游萍生没再说话,神色平静,甚至也没去瞧任逸绝的脸,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这时只听见门外有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道:“任逸绝,你为什么伤心?”
这让任逸绝忽然僵住了。
这声音是……这声音是……
他眨了眨眼,眼泪忽然就停了下来,门也很快就被推开来,那个熟悉的人影伴随着洒进来的日光一同入内。
千雪浪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很镇定。
他大概也是慌过几回的……有吗?任逸绝在心里反问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千雪浪的身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的脸大概不怎么好看,又很是粗鲁地拼命抹了一把,生怕千雪浪消失在光里,或者自己所见到的不过是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