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开天眼遭剧透(139)
他喃喃道:“我还记得她袒露着魔身,露出非常寂寞的神色,好像已准备好接受旁人的恶意一样。也记得,她发觉我没有流露出嫌恶之色时的模样,那实在是……实在是非常非常的开心,几乎叫我一下子就动心了。”
“后来,她又陆陆续续帮过不少人,有时候总会遇到难处,不得不暴露身份,有时候却是叫人逼出来的。那些被她所救的人有些感激又害怕,有些则只有害怕与憎恨,我也明白,那些人不过是平庸凡俗,无非是不想沾惹是非而已。”
千雪浪听了,觉得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只是茫然地看着这个多思之人心中空烧的火焰,因多智而多思,因多情而多欲。
他的爱,究竟是保护了水无尘,还是困住了水无尘呢?
“岱海已如此寸步难行,更何况是对抗天魔。”九方策低声道,“她如何能去对抗那份原始的血脉,即便能够——即便能够,她又要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呢?旁人又是否相信她的诚意?倘若有几个欲斩妖除魔而后快的暴烈脾气,觉得她是天魔派来的细作。那时候,我又要去哪里找寻她呢?于是我想,罢了。”
其实千雪浪隐隐约约感觉到,除去对水无尘安危的惶恐之外,在九方策的忧虑之下,仍藏有一丝甜蜜甘美的快乐。
旁人惋惜至极的权势地位甚至于名声,对九方策来讲实在不值一提,他只想与水无尘永远隐居在那座小小的院子之中,做一对无忧无虑的夫妻。
这本是十分叫人欢喜,十分叫人开心的一桩姻缘,就像最初时见到那般美好,要是它真能保持初见时的模样,那就更好了。
在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千雪浪还无法完全体会到,然而此时此刻,他隐隐约约能够明白九方策的贪婪。
因为有时候,他也会想将任逸绝变得很小,装在口袋之中到处带着走。这样就不用担心分开的时候,任逸绝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或是发生什么变故。
然而人不是物品,杂念更不是真实,一旦将杂念付诸于行动,那么它就会成为一个真实的噩梦。
千雪浪淡淡道:“你毕竟冤枉了她。”
他这话说来十分残忍,九方策沉默片刻,仍是应下:“是啊,我毕竟……冤枉了海潮儿。”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危石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大笑起来,笑声十分凄凉,他喉中有血,因此一边笑一边咳,只见他死死盯着九方策,忽问道:“要是……要是那日我们兄弟没打算杀那女人,只杀了太叔生……你是不是就不会动手?”
九方策道:“不错。”
危石仰天长笑起来,神色却是悲苦交织,然而他此时双眼清明,全然不像刚刚那个浑浑噩噩的人了。
“九方策,你跟这位仙君说的话,有些我听得懂,有些我听不懂,但我现在明白啦。”危石笑声微歇,轻轻的道,“太叔生为了他妻子,莫名其妙追杀我们五兄弟,我们不顾道义,骗他和解,将他杀了,固然做得不对,倒也还在我们六个人的因果里。”
“你妻子是好心,我们却想害她的命,又沾上了你这条因果。”危石说着说着,仍止不住洒泪下来,“我们五兄弟……去四存一,全赖兄长们护着我,又将浮蝶蜕留给我,我才有今日活命。而你呢……”
“你纵然聪明一世,也料不准我六十年后有此奇缘,能将这件事真相揭露出来,你心机耗尽,也不过六十年欢愉,想来此后与你妻子也再难长久。”
危石微微一顿,又摇头笑起来,他捂着胸膛抽气道:“原来这世上的事皆是如此。好啊!好啊!罢了……罢了……”
说罢,他转身而去,不知是看透想通了,还是心如死灰,就这般摇摇晃晃着往外走去,半句没再提报仇的事。
两人见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实现之中,他们皆是绝顶聪明之人,焉能不明白危石这番话实是大彻大悟之言。
想来这六十年苦恨,数日生死边缘,陡然知晓真相,叫危石心头空空,反倒宛若明镜,将一切看得清晰无比。
九方策淡淡道:“没想到他临到头来竟有这般机缘。”
千雪浪道:“那么,你呢?”
“我?”九方策微微一笑,“我还有什么可说,从来成王败寇,纵然我再不甘心,又能如何?还是你想要借此命我供你驱使?又或者,是要杀了我。”
千雪浪摇摇头,九方策脸上的笑意倏然淡了许多:“你既对我无所求,那么,应是我问你要如何做才对。”
“我如今还有一件要事。”千雪浪沉吟片刻,“不知道需要多久,嗯——这样吧,我给你半月之期,我会在十五日后拜访水无尘。”
九方策道:“你不怕我离开?”
“水无尘岂是此等蠢人?”千雪浪淡淡一笑,“你要提早让她知晓,我也不在意。”
九方策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好!你果然是海潮儿的好友,难怪她……”他的笑声渐低,神色也终于黯然起来,“半月……只有半月,这实在是太短太短了。”
他不再多言,很快也离开了。
千雪浪望着远处的茫茫烟尘,闭上了眼睛。
第124章 撇下不管
当千雪浪回来的时候,那名路人还跟任逸绝蹲在一起唠嗑。
于是他撤去结界,路人颇为警觉,很快就起身来跟二人打过招呼,匆匆离去了,全然不见方才有说有笑的神情。
“怎么样?”任逸绝倒没在意这些小事,他走过来不住地打量着千雪浪,眉宇微蹙,神色关怀,“玉人没有受伤吧。”
千雪浪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就好。”任逸绝微微一笑,全身都像放松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那么……白玉骷髅呢?”
千雪浪没有回答,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了浮蝶蜕,递到了任逸绝面前。
金色的蝴蝶盈盈地停在千雪浪的掌心上,火焰般的双翅仿佛随着呼吸微微扇动着,看上去宛如活物一般。
两人都情不自禁地看了过去,不过任逸绝瞧得要更多一些,他握住千雪浪的手腕,那一团素白的布料上沾着刺目的鲜血,他凝重道:“玉人这里怎么有血?”
“嗯?”千雪浪也是不解,他思索片刻后才想起来,“应是危石的,他当时受了伤。”
一听与千雪浪无关,任逸绝就“哦”了一声,也不再详问,只专心地去瞧浮蝶蜕,半晌后又道:“玉人似乎并不开心,甚至有些意兴阑珊,是因为白玉骷髅吗?”
不知任逸绝是不是猜到什么,他握着千雪浪的力气无意识的增加不少,并没有去接浮蝶蜕。
千雪浪只好先把东西收起,淡淡道:“算是吧,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吧。”
他其实并不想跟任逸绝解释什么,这件事说起来实在有些曲折复杂,应从何处说起,又应如何说起,甚至其中种种缘由是否会有所偏颇都成了犹豫的理由。
“白玉骷髅并非良善。”路上任逸绝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色,“玉人面色不豫,我斗胆猜测,是否与他的真实身份有关?”
早该知道的,即便不愿意告诉任逸绝,他自己也能猜出来。
千雪浪忍不住想道,可仍然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不错。”
这次任逸绝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千雪浪以为他没什么要问了的时候,他忽然又道:“是九方策对吗?”
“对。”
千雪浪并不奇怪任逸绝能够猜到,证据不容易寻找,可端倪并不难窥探,能够令他如此犹豫的可疑之人不算太多。
这次任逸绝在说话前,先握住了千雪浪的手,有时候想表达什么似乎用不着说话,如果只是说话,反倒得不到真相。任逸绝的热度自紧贴的肌肤源源不断得传递过来,千雪浪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手像一滩正在融化的雪,似乎很快就能流淌出去,可实际上,它仍被任逸绝紧紧握着,并未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