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开天眼遭剧透(55)
外头要上阶,里头却要下阶,千雪浪步下阶梯,纵隔着鞋袜,仍能感觉脚下毛毯软绵之处,似赤脚踩入花蕊之中,旖旎顿生,不由得心中一荡。
他心神一凛,察觉出此地异常来,任逸绝倒是习以为常,只牢牢牵着千雪浪的手往里走去。
“藏渊好友。”欢情先生正在摆弄瓶中花枝,利落剪断指尖握着的一枝花苞,搁置在旁,又将剪子放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
“真是好久不见。”
他虽对任逸绝道好久不见,但转过来的目光却相当诚实地落在了千雪浪的脸上,倏然动容。
“不知这位美人是?”
任逸绝下意识看了千雪浪一眼,不知要如何介绍,千雪浪神色淡漠,也回望他一眼,似将此事全盘托付给他。
“他嘛……”
“噢,我知道了。”欢情先生将二人举动尽收眼中,揶揄道,“能令天不怕地不怕的藏渊好友如此拘谨羞窘,不敢做主,这位必定是嫂夫人了。”
任逸绝头一次感到这位知情识趣的好友如此无德且无脑,顿感脖子一凉。
第54章 无瑕之躯
千雪浪已顾不得二人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现在只感觉浑身都不对劲。
这妖娆之花不对劲,这金碧之舍不对劲,这绵软之毯不对劲,自四面八方蔓延而来的淡淡甜香更不对劲。
这空气之中的甜腻气味,过了口鼻,进入体内,似蒸融了千雪浪的骨头,叫他的肌肤隐隐渗出热汗来。
分明没有饮酒,可千雪浪已感微醺醉意,他用手指抵住额头,勉强还能保持清醒。
“任逸绝,我到外头去,你说完话来找我。”
他往日声音如冰碎玉敲,煞是淡漠,此时不知为何染上几分柔媚之意,倒似情人榻间私语,绵软无力之时略见声嘶的沙哑。
这声音本也没什么,欢情先生与任逸绝二人非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更不要提欢情先生于此道可谓翘楚,可配上千雪浪冷淡至极的模样,皆不由得直起身来。
千雪浪这话当然不是问询,而是命令,除了嗓音变化,他看上去与之前并无任何不同。
二人目送着他离开车厢,均陷入沉默之中,好半晌,欢情先生才幽幽道:“藏渊好友这回倒是给自己找了个了不得的麻烦。”
任逸绝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闻言落座在欢情先生对面,侧身望向门外,明知千雪浪修为高深,少有敌手,可眼中一失去对方的身影,仍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煎熬之感,回应难免带上些许漫不经心。
“何意?”
欢情先生取出瓶中一枝芍药,吟道:“雪色醉浓露,妖娇净少情。我若没有看错,嫂夫人只怕是无情道中人吧。”
如此艳言——
任逸绝猛然回头,微微眯了眯眼,声音仍显玩味,却隐带戾气:“……不错,不过为了好友的性命,我奉劝你还是说话谨慎些,玉人的脾气可不太好。”
“以好友现在的模样……”欢情先生伸手抚过芍药绿枝,打量他两眼,又摇头一笑,“呵,不知到底是嫂夫人的脾气不好,还是好友的脾气更不好些。”
任逸绝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淡淡道:“你我相交这么多年,我的脾气难道你不知吗?”
欢情先生仍不紧不慢地修剪着芍药,轻飘飘道:“正是因为相识多年,我才明白藏渊好友的性情是何等阴晴不定啊。”
任逸绝默然无语,过了片刻才道:“不要叫他嫂夫人,他……”
如何解释,却忽感迟疑。
“哦?我瞧得出来他还不是,不过好友之意,是不敢?不想?不愿?还是不能呢?”
任逸绝眉头一轩,淡然道:“我无意扰玉人清修。”
欢情先生的手一顿,终于惊诧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打量任逸绝半晌,好一会儿才突然笑起来,摇摇头道:“好一个风雅的藏渊先生,既不愿干扰清修,那你怎么将他带到我这儿来了?我还以为你本就是要扰他的清修。”
“带到你这儿……”任逸绝略感困惑,“什么意思?你这儿……”
他忽然想起方才千雪浪流露出的异常,几乎想起身追去,硬生生按捺住,看向欢情先生的目光顿时一沉。
“哎呀呀,别这么看我,原来你真是一无所知。”
欢情先生以花掩面,芍药在他指尖微微颤抖,似如妩媚人面,娇憨惹人怜爱。
“容殊色!”
“居然连我的真名都喊出来,看来你是真的动气了。”欢情先生挑起一边眉头,懒洋洋道,“不调侃你了,也不必如此紧张,你在我这儿来来往往这么久,何曾见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就算做了,也不当只有那位修为比你更高的嫂……咳,玉人受害。”
任逸绝从袖中取出扇子,轻轻一敲掌心,不动声色地威胁道:“正是因为这一疑点,我现在才有耐心在这里坐着,而不是翻了好友的桌啊。”
“真是见色忘友的恶友啊!”欢情先生挽花捂心,扼叹交友不慎,“如此维护,你还说你没动春心。”
任逸绝挥扇轻摇,自成风流:“你要是没有合理的解释,就是胡乱对我带来的人下手,这与我动春心有何干系,分明是好友辜负我的信任才对。眼下好友竟还胡乱诬陷于我,真是让我伤心啊——”
“好,慢,免,可以了,不必再讲下去,你这副口舌我领教过,再听还是这样心惊肉跳。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再听下去我只怕要欠上你一大笔债。”
任逸绝收起扇子:“解释。”
两字刚落,任逸绝心下倏然一动,想到先前千雪浪这般对自己说话,自己此时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真不知是不是待在一起久了,性子都相近了。
欢情先生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慢悠悠道:“我这欢情之名,意为欢爱之心,欢喜之情,说到底还是男欢女爱那些事。你我都是精壮男子,这方面的事不必我多说什么吧。”
“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任逸绝淡淡道,“人之常情,我当然明白。”
欢情先生神色愉快:“我这风月之地,难道只有情,没有欲吗?你我都是多情之人,血热欲浓,闻其香最多只觉心神放松,可对那忘情之人就不一样了。”
他俊俏风情的脸上忽显露出一丝邪气。
“一具无瑕之躯,断情绝爱,从未沾染过世间的烟花风月,可到底并不是一具尸体,一旦欲念勾动,自然比常人更难抵抗。”
“毕竟……”
欢情先生将芍药重归瓶中,意味深长地看向任逸绝。
“这可是平生从未尝过的滋味。”
任逸绝神色微凝,倒没有想到这一层,如此说来,只要离开此地,玉人就能恢复如初,倒的确不必担心。
欢情先生见他不语,只当他还在担心,又添道:“你放心好了,此香不过是勾动他的天性,到外头走上两步,香气散去也就没事了。”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任逸绝道,“我是想问好友另一件事。”
“噢?”欢情先生笑道,“什么?”
任逸绝缓缓道:“你之前见过的那位无情道人是谁?”
欢情先生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这一下二人之间的形势骤然逆转,任逸绝不紧不慢地用扇子敲向桌面,缓声道:“一语道破玉人的来历,你要是说他是个雏儿,或是个清修之人,我倒可以理解,怎么偏就是无情道人?”
“还是了不得的麻烦。”任逸绝微笑道,“听起来,好友似乎在此人手上吃了很大的苦头啊。”
欢情先生的脸黑了下来,不情不愿道:“陈年往事,何必要问?”
任逸绝笑了笑:“此人本事这样大,我要是不问个清楚,玉人不巧与那人有旧,来日岂不是害我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