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45)
斯弥蹲在地上翻自己的塑料袋,从里面掏一个玩具样式的零食:“七楼是餐厅啊,我有时候会去那里吃,有的时候也会点餐让人送过来。”
“……”陆屿深刻地反省了下自己,觉得自己可能是一路住小旅馆又是蹭住蹭得比较可怜,才会住了这么些天还在吃自己的压缩饼干,他低头看了眼斯弥,“点一些小米粥之类的东西送过来。”
斯弥正从自己那个奇怪的玩具零食里面摇出了一个彩色的小糖丸,闻言瞪陆屿:“少命令我!”
陆屿看他一眼,突然问道:“你手上是什么?”
斯弥小孩子心性,闻言给他当场使用了下这个玩具:“糖啊,你看这样弄几下从这个嘴巴里就会吐出一颗糖。”他说着从里面摇晃出了颗黄色的小糖丸,塞进自己嘴里。
陆屿点了下头:“给我看一下。”
斯弥十分谨慎:“才不要!”
陆屿就弯腰直接从小鬼手里抢了过来,抢完后一手推着想要冲过来打自己的小鬼,一手举着那个玩具零食,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去订餐,订完还你。”
他命令完小鬼后径直转身回了房间里,没管身后那个扬言跟人有仇还十分天真在那里跳脚的小鬼。
·
陆屿回房间反锁房间的门,走到床边拿去喻行止额头上已经敷得有些微微发烫的毛巾,他转身去盥洗室又过了遍水,叠好后重新搭回了喻行止的脑袋上。
他从小鬼的玩具里面弄出了颗糖坐在床边盯着喻行止,没什么情绪地问这个躺在床上的人:“想吃糖吗?”
床上的人当然不会回答他。
陆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捏着那粒糖放在喻行止的嘴边,隔了会儿喻行止竟然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陆屿就把糖给他塞了进去。
陆屿笑了声:“骗子,还说自己不喜欢吃糖。”
喻行止这辈子都不可能讨厌吃糖,他人生的大多数能够称得上幸福感的东西都是这种甜食带给他的。
陆屿这次把退烧药十分简单地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小鬼愤怒敲他门的时候陆屿坐在床边椅子上有些昏昏欲睡,被敲门声吵醒后伸手摸了摸喻行止的脑袋,发现还是有些烧,看了下时间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才眯了五六分钟,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口开门从愤怒的小鬼手上接过了他点的小米粥,还配了一叠凉菜,几个早餐点心。
陆屿给嘴里塞了个点心,完全没理斯弥想他要东西的眼神,直接关上了门。
举着托盘坐回床边的时候还听见斯弥在外面骂他的声音。
陆屿费力地喂了喻行止喝了一点点粥,有些烦躁地伸手摸了摸这个人的脑袋,他想着如果还不退烧那真的要烧傻了。
他眯着眼睛坐在椅子边看喻行止,到他给喻行止换了第五次毛巾敷脑袋后这人的温度终于缓慢地降了下来,陆屿就那没喝完的粥放到前厅去温了下,回来继续往他肚子里灌,等到这大半碗粥都喝的差不多,他起身拿毛巾,掀了喻行止身上的被子给他擦了擦他身上的汗珠,又重新包过了纱布,坐回椅子上的时候看见喻行止的脸色已经比刚躺下的时候好了一点。
陆屿眼睛里就带上了点笑意,他从斯弥的糖果玩具里又敲出颗糖往喻行止嘴上放,习惯了似的张嘴哄他:“不错。”
喻行止把糖吃了下去。
这个时候天已渐渐黄昏,陆屿一整天没睡,哄完喻行止后坐在椅子上眯了眯松了神就睡着了。
梦里听见还是小朋友的喻行止黏糊糊着嗓音喊他:“小岛……”
知道自己在做梦的陆屿嗤笑了声,想着:“叫个屁啊,老子鞍前马后照顾你一整天了,再不醒过来真的不要理你了。”
声音消失的很快,陆屿迷迷糊糊间想着之前海洋让他来找喻行止,海洋认识喻行止,那么喻行止是不是也认识海洋?
海洋跟喻行止是什么关系?
才出了个疑惑疲惫的神经就拉着他进入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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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是被房间里突然传出的声音给吵醒了,外面天已大黑,房内灯只开了盏微弱的壁灯,声音是从盥洗室里传出来的,陆屿刚睡醒还有些愣神,扭开床头的台灯才见床上躺着的人此刻已经醒过来还试图自己去盥洗室。
陆屿的声音十分突兀地在半明半暗的房间内响起:“被尿憋醒了?”
站在盥洗室门口一个黑黑的声音顿了顿:“嗯。”他顿了会儿,“你换张床单在床上睡吧。”
陆屿伸个懒腰站起身,扭头见床头的时钟指着凌晨一点十分,他现在才感觉有些饿了,也没开灯径直走到了盥洗室门口。
喻行止正扶在关系台上对着马桶准备脱裤子,见他进来怔了下,十分突兀地竟然感觉到了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这种感情还挺惊奇,所以他惊奇地看了眼陆屿:“你要看着我解决吗?”
陆屿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发现这人现在算是活过来了,也没反复烧起来,他有些放心下来,准备去前厅一个小厨房给自己煮包泡面吃,转身准备走,喻行止一双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角。
陆屿疑惑回头看了他一眼:“要我帮你?”
喻行止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伸出手,他本来是去杀个背叛组织的人,没想那个人能猜到有人会去杀他,特意弄下了埋伏,本来他只要对付一个人就好了,这导致的结果是他要一个人对付很多个人,本来他倒无所谓,生死都无所谓,活的时候自在开心就够了,死了也没什么好后悔担心的,正在人群中杀的正起劲,被人一枪打中了肩膀,他人生极少有中枪的时候,相比较这些武器他更喜欢匕首武士刀等冷兵器多一些,被抢击中的冲击力让他后退踉跄了几步,然后就十分突兀地想到了那个男人。
一个才见过几面的男人,他出生即无父无母,亲情友情爱情对他来说皆是累赘,要是有人在一个星期前告诉他你会喜欢上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人,他绝对会嘲笑那人疯魔。
这个世界上大概最可笑的事情就是,有些事情等到它正在发生的时候你才不得不承认。
他不想死,他甚至还没有跟那个男人来一发,他觉得这很吃亏,他至少应该跟那个男人上一次床。
所以他走了回来,甚至在众目睽睽下从正门走进来的时候都没有人发现他正在受伤,他还可以跟人聊当天的天气晴朗很适合跟自己爱的人一起去河边散步。
他这辈子还没有跟某一个他爱的或者爱他的人一起散过步。
他倒进陆屿怀里的时候想的是——也不过如此嘛。
也不过如此嘛。
不过如此,但是死在这里好像也还不错。
死在这个人身边好像也不错。
第56章
喻行止在反反复复冰冷跟灼热的交替中艰难地苏醒过来,黑暗的轮廓对他来说很熟悉,身上的疼痛对来说也算不上陌生,疼痛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又熬过了一场可能会到来的死亡。
他对此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幸不幸运,直到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眼睛的夜视功不错,可以在漆黑的房间里看见那个男人微微仰面躺靠在单人沙发上,这个人闭着眼睛大概在浅眠中,他缩在单人沙发里看起来有些局促,这样应该睡的不是很舒服。
喻行止仰面躺在床上,他在漆黑中盯着天花板、视线偶尔转到单人沙发的男人身上,他在缓慢地眨眼中能够感受到遗留在自己视网膜上的泛着金光跟白光的不规则的图形。
他在自己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个单人沙发睡觉不舒服。他想,他应该让陆屿睡到床上来。
而后又像是所有从他出生伊始就开始被他自己所遗忘的诸多难以描述的感受一点一点缓慢地涌上他的四肢百骸。
他开始庆幸起来,庆幸自己能睁开眼睛,庆幸自己能够活着,他竟然开始庆幸了起来?
庆幸自己濒死醒来后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陆屿的身影。
他竟然对于这件毫无道理毫无缘由的事情开始感到庆幸了起来,他觉得可笑,盯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要嘲笑自己,视线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往床边男人望过去,突然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他从床上慢腾腾地坐起来盯着对方黑暗中的轮廓看了好一会儿,他开始漫无边际地想着自己应该找一床被子、毯子或者干脆是件衣服也行。他觉得这个城市的夜晚有些冷,他不想陆屿感冒。
他竟然不想陆屿感冒?
他竟然不想一个人感冒?
感冒而已嘛,他经常……
他妈的他见鬼的竟然连陆屿可能会感冒这件事情都觉得有点舍不得。
他觉得他自己不能够再看下去,他从床上站起来,摸黑走到卫生间,他站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处,盯着黑暗中镜子里自己的轮廓,他觉得自己的脸长得还可以,不过好像头发太久没洗了看起来有些乱糟糟,脸上气色也不太好,他的嘴唇有些干,还微微泛着白,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要掬一捧水给自己洗洗脸,好让自己能够看起来好看一些。
然后在黑暗中听见了声音,十分突兀,却像是擂鼓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他胸口上敲。
被尿憋醒了?
那个浅眠被吵醒的男人竟然觉得自己是被尿憋醒了?
喻行止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嘴角才勾出一副十分符合他的调笑般地微笑,他想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像是正常调情一般地对陆屿说话,最好能说到两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他妈干一炮再他妈去考虑别的他所自己所无法去解释的情绪。可是他的嘴角才缓慢地勾了起来,又十分迅速地被他自己给扯平了,他没法像他是个正常人时候一样在这样的晚上在跟这样一个人对话,他在镜子前垂了垂眼睛,十分短促地嗯了一声,那声音小到传进他自己的耳朵里都让他觉得像是只刚脱了奶的猫在叫,他在镜子前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