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上(97)
墨鲤没有反对。
事实上他的眼光只会比孟戚更高,像李空儿这样的江湖神偷,除非像话本里那样忠肝义胆,或者只是为了好玩盗走东西又送还失主,否则他都当做贼看待。
“那个抓了张德子,杀了赌坊跟当铺所有人的老儒生又是谁?”
“据说是春山派的长老。”
孟戚这个答案有跟没有差不多,因为两人都不知道春山派位于何处,又是干什么的。
“邪派?”
“看他的武功路数,也许是。”孟戚只对方士出身的江湖人有些了解,他思索了一阵,便问墨鲤,“你也与他交手,你觉得是这人的武功高,还是薛庭?”
薛庭就是竹山县的薛县令。
墨鲤闻言摇头:“虽是用毒,可是我看这位春山派的长老对毒道没什么更深的见解,再者我从未跟薛令君交过手,不知道他的功力深浅。”
这次轮到孟戚吃了一惊。
“从未交手?点到即止的试招没有?指点也没有?”
“……都没有。”
墨鲤心想,他要是去跟薛令君打架,那像话吗?
切磋是秦老先生与薛令君的事,再说薛知县还有公务要忙,可不是江湖人整天闲着没事做。
孟戚若有所思道:“那就不好衡量这位松崖长老在江湖上的实力了。”
齐朝锦衣卫暗属查到幽魂毒鹫是薛庭,关于他的消息十分详尽,孟戚追杀锦衣卫暗属之人多年,也跟着听了不少,知道薛庭昔年在江湖未尝一败。
武功高不高不好说,至少毒道圣手之名当之无愧。
“对了,这位春山派的长老此刻在何处?”墨鲤觉得应该没有死。
孟戚既然拿出了“尘封已久”的名头,就指望着有人传出去,可是怎么传是需要“度”的,既要松崖能说话,又不能让他乱说一气。
“身负重伤!”孟戚随口道,“我打碎了他右侧琵琶骨,他为了拼命强行提升功力,结果受到内力反噬,吐血就能吐掉半条命了。我还留下了一道暗劲,虽然他实力确实不错,能挣扎着逃走,但是最多走半个时辰就要发作。如果没有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人是没救了,只够留几句遗言。”
孟国师意有所指地笑道,“你猜他会说自己偷偷摸摸去一个村里找金丝甲,结果反而栽跟头的事吗?”
江湖人要面子,死也要面子。
“放心吧,就算他侥幸没死,想要回来杀人,也得先甩掉自己的麻烦再说,难道他没有仇家,不会趁着他受重伤的时候来报复?至于春山派跟江湖人,估计更关心金丝甲的下落。”
孟戚说完,正要去抓昏迷的李空儿,却被墨鲤抢先一步。
然后他看着墨鲤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大夫脾气上来的时候也很有趣。
该谈正事的时候还继续谈正事,嘴里说不管,却还是分担了“重量”。如果墨鲤不是把自己当做病患照顾,而是另外一种意思就更好了。
孟戚暗暗叹了口气,然后低头看自己的胸膛与腹部。
脱了衣服都不行?明明按照邓宰相跟靖远侯的说法,他这个体格很值得羡慕,怎么墨鲤就没有反应呢?
难道是山灵跟人类的欣赏方向不对?
孟戚顿时想起了沙鼠那一身肉。
由于没有化形为沙鼠的记忆,他实在不明白,作为太京上云山的山灵,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那副模样,难道就因为能听壁角?
山中生灵,多以身体壮硕为美。
可是一只沙鼠要什么壮硕?
知道走路的时候控制住身上的肉,让它们不抖有多难吗?
孟戚已经很努力了,想想都心累。
“……孟兄?”
墨鲤皱眉,想什么那么入神?
孟戚回过神,飞快地把墨鲤不高兴的理由想了一遍,除了刚才挖坑的事,应该就是自己擅自穿着金丝甲跑出来,把麻烦抢走的事。
关于这点,孟戚有把握说服墨鲤。
“我思前想后,觉得用‘孟戚’之名,有许多好处。”
“哦?但闻其详。”墨鲤侧头瞥道,其实他心里猜到一点。
青乌老祖也是方士,再没有什么比孟戚之名带给他的惊骇更大。
理归理讲,气照生。
那边孟戚信心十足地说:“我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即使加上国师之号,别人也以为我是冒充的,毕竟算年纪的话,我也应该是八旬老者了,可是……”
墨鲤目光放空,后面的话都没听到。
他,一不小心想到了秦老先生。
试想如果薛令君知道了孟戚的身份,大惊之下告诉了秦逯,秦逯听说跟他一般年纪的人觊觎自己的弟子,弟子还把人带回了竹山县,秦逯会是什么反应?
墨鲤莫名地一阵心虚。
孟戚:“……”
刚才自己走神,现在墨鲤走神,商量个事情有这么难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冲粹孕灵岳之秀,精明含列宿之光。尘外孤标,闲云独步。
——《旧唐书·杜审权传》
后两句形容超群出众,独一无二
第81章 免陈俗之累
二月二, 祈雨节。
正是惊蛰前后, 春耕需要雨水,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盼着下雨。
若是在江南,祈雨节更像是民间的风俗,一般办个庙会赶个集,然后烧香磕头祷祝一番, 再回家做蒸饼吃龙须面, 也就结了。
然而在雍州, 二月二却是一个大日子。
这里原本就比附近的州府少雨, 现在又连着数年大旱, 灾情越是严重,人们就越是期望上天怜悯,唯恐心意不诚。
恰好路过雍州的江湖人,倒是在阴差阳错之下做了几件好事。
有一些偏僻愚昧的村落, 听了村中神婆的胡言乱语,杀死年轻的女子祭祀龙王。
他们把女子装扮好了, 关进龙王庙里, 第二天祭神时就会把人杀死。
虽然混迹江湖的人良莠不齐,那正道宗派之中有的人自诩道义,其实没做过什么好事,还有一些人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但是他们出于各种考虑, 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被杀。
故而一夜之间,雍州往太京的一路上便有了许多传言, 讲的都是行侠仗义,武林正道的后辈们借着这次机会狠狠地刷了下名声。
即使是没有遇到“祭龙之女”的江湖少侠,也有从前做下的事迹可说。
没名气,没人知道自己的事迹怎么办?
那就装作巧遇,然后互相吹捧呗!
譬如你说我去年剿灭的山匪,我夸你上个月抓住的采花贼。就这么站在道中央,带着客套的笑容,提高嗓门,你来我往地搭话,然后在路人的指指点点里满意而去。
——所谓的路人,可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他必须要在合适的时候,煞有其事地点头,并且对身边看热闹的人说,“原来这就是XX,我久闻大名了,想不到此人竟是这般年轻有为/相貌堂堂/风采过人,当真了不得”。
话匣子一打开,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可以继续夸赞某人的不凡之处,也可以显摆一下这人的师门。如此这般,从事迹说到身份来历,再加上修炼某功法数年大成确实天资不凡,最后拽上江湖前辈的名号,表明他们也曾经出言夸赞过。
言辞振振,唬得其他路人一愣一愣的。
这么一整套吹嘘下来,哪怕大家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现在也记下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免不了要做戏。
客栈门口、茶摊前、井边上……
类似景象多次上演,老江湖们心底暗自发笑,借着歇脚的工夫,剔着牙看热闹。
当春山派松崖长老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时候,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一花,就多出了一个半身是血,仿佛受了重伤的老儒生。
两位正在“寒暄”的正道少侠吓得倒退了几步。
“……救我,救……”
松崖原本还能支撑,可是走到这里的时候,心脉忽然受到一股暗劲冲击,这股力量似乎在这之前就潜伏在琵琶骨伤处,他猝不及防。
他倒在地上,艰难地挣扎着。
眼前隐隐绰绰都是人影,松崖实在认不清他们是谁。
可是杀身之仇,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儒生喘着粗气,嘴边流着血沫子,眼中无神,任谁都能看出他快要不行了。
“春山派……谁……为我给春山派传话,必有重谢。”松崖狠了狠心,把最后一股保命的内力也用了,当内力耗尽就再也压不住伤势了。
效果立竿见影,他说话的声音清楚多了,也能勉强看清周围的情形。
发现附近都是一些江湖小辈,松崖十分失望。
他只能抓紧这最后的时间,艰难地说:“金丝甲出世了,有人得到了那件金丝甲!他就在附近……”
众人齐齐哗然,震惊万分。
他们急忙议论起来,还有人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然而这喧哗生生地把松崖的声音盖了过去。
一个快死的人哪有力气提高嗓门?老儒生急切地说着什么,然而距离他最近的人都没有心思听,他脸色越来越差,快要被提前气死了。
现在的江湖后辈怎么是这幅德性?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激动地议论起来了?
等到有人反应过来,急切地追问夺了金丝甲的人身份时,这位春山派长老已经是气若游丝,意识溃散。
“……国师……楚朝……”
老儒生喃喃地说着,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神智错乱了?楚朝都没了十六年了。
就在他们懊恼之际,老儒生回光返照,他猛地坐了起来,咬字清晰地怒叫着:“孟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