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上(232)
一念未毕,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恼怒的吼叫。
是裘公子的声音,还夹杂着武器兵刃撞击的响动。
墨鲤意识到情况不妙,孟戚已经一把提起了梁舵主,冷声问:“你们还有人埋伏在附近?”
梁舵主有些震惊,一口就否认了。
“你去看看,我盯着殷夫子。”墨鲤转身向马车而去。
孟戚丢下梁舵主,刚施展轻功就看到一群黑衣人追着裘公子过来了。
裘公子的武功有点一言难尽,能看出他学过精妙的招数功力不算差,可惜江湖经验浅薄,打起来束手束脚不知下一招该怎么出,偏偏对上了一群状若疯虎的蒙面杀手。
刀刀见血,以命换命。
裘公子被迫一退再退,最后只能拖着剑逃命。
孟戚震退两个追得最快的杀手,将裘公子救了下来。
裘公子大约是憋屈了,得了援手也没跑开,而是抄起剑准备找个落单的杀手算账。孰料眼前依稀有紫色厉芒一闪,疾风刺得他扭头避开,再睁开眼的时候那些杀手陆续歪倒,个个腿部臂膀带伤,伤痕深可见骨。
“好快的剑……”
裘公子瞠目结舌,他看得出伤口是哪种兵器造成的痕迹。
那是一把很窄,又很锋利的剑。
裘公子愣是没看出孟戚把剑藏在哪里。
耳边忽然传来不远处墨鲤的厉喝声。
“后退!”
孟戚反应极快,事实上他已经闻到了一股硫磺味儿。
这些黑衣杀手身上带了霹雳堂的火药,又或者是差不多的要命玩意儿,原本用蜡封存在竹筒器物里,一点气味都闻不出来,直到他们忽然发难。
梁舵主神情惊恐,翻身而起,拼命想跑。
孟戚有两个选择,一是以浑厚的内劲将这些杀手连同身上的火药远远震开,二是跑。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因为后者更保险,他不想墨鲤生气。
孟戚足尖一踏,身形急退,还顺手拉了一把裘公子。
地面震动,响声震耳欲聋,孟戚听到背后这动静神情骤然一变,知道这些火药的威力远远超出了他所想,连墨鲤所在的那辆马车都不够安全。他来不及说话,只能把裘公子往前一扔,冲过去推了马车一把,紧跟着翻滚的浓烟裹了上来,瞬间将孟戚的身形吞没了。
裘公子尚未落地,在半空中就被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力狠狠拍了一记,整个人像断线风筝似的飞了出去。
他口鼻溢血,昏了过去。
马车四分五裂,殷夫子摔了下来,而且就那么不巧是后脑勺着地,几块横飞出来尖锐的碎石还扎进了他胸膛,墨鲤看到的时候这人已经没救了。
“咴!”
马匹受惊,撒腿狂奔。
马车已经没了,马身上还拖着车辕残留的木头跟缰绳。
墨鲤顾不上马,也顾不上看裘公子的伤势,他心神动摇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冲入浓烟之中。
“咳咳。”
被浓烟一呛,墨鲤才想起闭气。
“孟兄?”
“孟戚?”
墨鲤的声音没有颤抖,他知道孟戚的实力,孟戚已经避开了最危险的地方,这样的余波以及乱飞的碎石孟戚应该是抵挡得住的,可墨鲤心里很慌,空荡荡地像是缺了一块。
——是他听到裘公子跟杀手打斗的声音,让孟戚去看情况的。
是他让孟戚去的。
随口的一句话,没有意料的情况。
怎么会变成这样?
墨鲤脚下忽然一顿,他踩到了东西。
急忙低头查看,这时硝烟已经逐渐散去,墨鲤勉强辨认出是一只靴子,还很熟悉,附近有一些变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快被石子埋没了。
“……”
地上的堆起碎石动了动,一个灰扑扑的脑袋钻了出来。
沙鼠的乌黑似豆眼珠对上了墨大夫。
墨鲤飞快地清了石子,只见沙鼠安然无恙地躲在一个临时刨出的坑洞里。
可能刨得太急了,洞不够宽,出来的时候沙鼠的肚子被卡住了,正在奋力刨土试图挣脱。
第190章 ————
这些死士带来了数量惊人的火药,地面都似被生生削去了一层。
胖鼠试图脱身, 然而它越是努力, 附近被炸得彻底松散的砂石就越往坑里滑。
墨鲤:“……”
以沙鼠的视角看, 它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砂石不断被抛上半空,几乎遮天蔽日。
——事实上砂石最高也没飞过蹲在坑前的大夫膝盖。
按照扬沙的程度, 可能一百年都别想迷到人眼。
墨大夫默默地伸出两根手指, 小心翼翼地揪住沙鼠后颈,把太京龙脉从坑里救了出来。
拎出来不算完, 还得抖一抖。
毛里全是土。
抖完了一看, 依旧是灰乎乎地一团,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浅黄毛色。
沙鼠歪过脑袋看到现在这番模样, 便是自己都嫌弃自己, 于是顺着墨鲤的手臂哧溜往上爬到了肩膀, 安安分分地待在那里了。
墨鲤继续在孟戚丢下的衣物里翻找。
衣服经历了这番折腾破的破, 坏得坏,纵然有完好的部分也被沙土弄得不能看。这些衣裳并不值钱,重要的是孟戚随身携带的剑。
这柄历经磨难曾在青江底的泥沙里埋了多年的软剑名曰衷情, 如今也不算是遇到明主。
经常被丢, 还是说丢就丢,连同衣服一起丢。
衷情剑不能像沙鼠那样听到声音自己爬出来,可它也不会刨坑躲藏, 所以还算好找。
墨鲤将这柄软剑上的沙土擦拭干净, 这时烟雾也逐渐散去了, 露出不远处的惨象。
那群黑衣杀手将近二十人, 加上之前梁舵主带来的圣莲坛教众,整整五十来人都被爆炸波及。遍地尸块残骸,沙土混染着血渍,一大块一大块的堆叠在地上。
他们死了,因为当时他们无法动弹。
圣莲坛教众被点穴,黑衣杀手里可能也有不想死的人,可是他们被打翻在地行动困难,身上又带着大量的霹雳堂火药,只要有一个人点燃引信,其他人都跑不了。
墨鲤环顾四周,神情茫然。
这是他第几次目睹如此惨烈的景象?
秋陵县地动之后的焚城大火、四郎山矿坑暴露出的尸骸、雍州赤地千里白骨露于野的荒凉……
墨鲤虽有绝顶高手的武力,却从未有过真正的屠戮之举,也没想过要杀死这里所有人。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方才还活生生的人,忽然就变成了一堆堆残破的碎块。
没有鲜血淋漓,尸体全都蒙了沙土,像陵墓里陪葬的石雕和人俑。
他本能地步入其中,寻找可能的幸存者。
翻开一具尸体,下面可能是另外一个人残缺的尸骸,甚至是半颗脑袋。
梁舵主躺在地上,他的尸体乍看还算完整,翻过来一瞧,整个胸膛被碎石扎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墨鲤一无所获,额头隐隐作痛。
孟戚之前逃离的时候拉了裘公子一把,将他丢出了爆炸范围,如果这次的火药再多一些,影响范围再大一圈,孟戚未必能够全身而退。这是第一次,墨鲤秉持的为人之道跟他心底的意愿发生了冲突。
难道不该救人?
不,换成墨鲤自己,他也会做出这般选择。
之前跟梁舵主的那次拼斗,墨鲤可以责怪孟戚不够小心谨慎,可是现在这次自恃武功高强所以随手救人的事,墨鲤实在无法指摘。然而一想到孟戚可能因为逃命的时候随手救人导致浑身是伤,甚至变成沙土埋盖的其中一具尸骸时,墨鲤就无法安定下来。
忽己忘道,情私也。
这便是人的私心吗?
无视对错,难以控制。
墨鲤颈边忽然传来一股暖意,然后是微痒的感觉。
墨鲤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胖鼠,随后定了定神,低声道:“我无事。”
沙鼠还没有巴掌大,它乘机用脑袋顶了几下墨鲤的掌心,示意墨大夫尽快离开。
这里的动静太大,纵然是个偏僻的地方,也很快会有百姓或者衙门的差役过来查看究竟。
墨鲤却没有领会到这个意思,他喃喃道:“那些杀手是圣莲坛的人?”
沙鼠用力点头。
“梁舵主也不知道这批人……”
墨鲤自言自语,圣莲坛在豫州有两股势力,明面上摆着的是梁舵主等人,另外还有一批人带着死士潜于暗处。这些死士自然不是用来对付孟戚墨鲤的,毕竟再未雨绸缪也不会提前想到两条龙脉准备掀翻豫州分舵。
这更像是暗中监督圣莲坛分舵的人,防止他们背叛。
圣莲坛背后的势力,愈发扑朔迷离了。
西南那位天授王究竟是什么来历,圣莲坛真是他亲手培养出利器吗?亦或者,天授王自己也是一颗棋子?
墨鲤返身去找裘公子。
他不像墨鲤那样有深厚内功,不仅身上被砸伤,还因为冲击的力道受了不轻的内伤。墨鲤给他灌了一股内力,用来疏通经脉跟推化淤血,又从彻底破碎的马车里翻出了行李。
沙鼠纵身一跃,扎进行李之中。
须臾就拖着一条亵裤奔了出来。
这个比较短,又轻便,拖得动。
趁着墨鲤用银针救治裘公子的工夫,孟戚飞快地套好了自己的衣服。
“大夫。”
“嗯?”
“咱们的马跑得没影了。”
虽然有孟戚推了一把,马车还是卷入了爆炸的冲击余波,整个车厢四分五裂,残余的折断车辕被驽马拖得在地上划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一路往前延伸。
好处是可以追上,坏处是别人也能循着踪迹去追。
“大夫,这马咱们索性不要了吧!”孟戚认真提议。
“……”
墨鲤收了银针,又一掌拍在裘公子后心。
裘公子猛然呕出数口淤血,人也悠悠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