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上(38)
手指太过用力,竟深深扎入了砖石之内。
墨鲤见势不妙,连忙抓住了孟戚手腕,后者居然没有推拒,任由墨鲤输入灵力去调理乱成了一团的内息。
墨鲤说那句话只是有感而发,也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没料到引发了孟戚的病症发作。
孟戚双目通红,神智溃散。
只是这次他没有喊打喊杀,而是低声念叨着什么。
墨大夫凑近了听。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真真可笑,你们生而为人,是你们的圣贤自己写下的书,我信其言,与尔等共勉,可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何等讽刺,以十年立皇权,十五年治天下,而后得十五年盛世,四海承平,李元泽眼中却只剩下他一家一姓的利益,忘记了何为仁义。
“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哈哈,舍我其谁?”
孟戚眉宇间满是戾气,狂放的内息似无垠广海上的巨浪,墨鲤的手被硬生生震开,好在他眼疾手快,又再次抓住。
孟戚这才“看”到了墨鲤。
他把自己扎入墙内的手掌缓缓抽离,指尖流出的内力生生毁去了一层砖石。
“孟戚!”
墨鲤试图唤醒眼前的人,他腾不出手去拿宁神丸,只能死死缠住对方。
孟戚倒是没有挣脱的意思,他恍惚了半晌,内息愈发紊乱,墨鲤快要压不住他了,正满头大汗的时候,忽然听到孟戚低声说:
“我没能杀他……”
“孟戚?”
“……李元泽骗了我,我一出太京,他就趁机动手。靖远侯给我留了一封信,如果君王死了,楚朝怎么办?天下怎么办?一个只对老臣动手,其他都没有改变的皇帝,还能算是万姓民众的明君吗?他们说,算。”
孟戚大笑,笑声扭曲,一抬手就砸断了墙。
墨鲤心神动摇,他知道后来发生的事,秦逯教他读史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
楚元帝待民宽厚,在位三十年屡施仁政,他一生励精图治,身边更有贤臣良将辅佐。原本是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然而楚元帝老时忽然昏庸,唯恐死后大权旁落,连杀三公九侯,导致朝中人心惶惶,群臣为求自保,下意识的对抗皇权。
楚元帝一死,继位的楚灵帝根本压不住群臣,于是大肆提拔年轻臣子,对抗朝中原有的臣子,两派互斗,闹得不可开交。
年轻臣子经验不足,办事又不老练,只能靠帝王偏帮。
越斗,就越发的君臣离心,年轻臣子里固然有对帝王忠心耿耿的人,然而更多的却是野心勃勃,见利而上的小人。
最终两派恶斗酿出了苦果,楚灵帝信重了一个不该信的人,不断的给他兵权,提拔他对抗靖远侯嫡系旧部,那就是大将军陆璋。
一场宫变,楚朝宗室尸横遍地,不肯降服的朝臣也被斩首,直杀得太京血流成河。
齐代楚而立,豪门世族与官吏表面臣服,实则阳奉阴违;封地在南方的楚朝三王各立旗号,讨伐陆璋,然而不思复国,只争正统之名。
盛世之景,转眼成空。
“我一错乃是没有杀李元泽,二错是因此气急而去,没有留在朝中……”
“你杀了他没用,李元泽已经做了!你留下也没用,人心难控,岂是多一人少一人就能改变的?”
墨鲤虽觉得自己若是孟戚,怕也无法释怀,甚至还不如孟戚,但是现在孟戚的情况不对,他只能作势痛骂,希望他能清醒过来。
然而收效甚微,墨大夫手臂一麻,连退三步,等他稳住身形,却只能看到孟戚的背影。
“轰!”
街口的水井被摧毁,水流喷涌而出。
孟戚不辨方向,沿着废墟又砸出数个坑洞。
“孟戚!”墨鲤拦在面前,后者身形一顿,然后被水流喷了个正着。
“……”
变成落汤鸡的孟戚眨了眨眼:“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墨鲤看着填满了坑洞的水流,忽然有了个主意。
此时,圣莲坛的香主正吩咐手下捡柴火,堆在那些江湖人脚下。
“恶徒,你们不得好死!”年轻人血流披面,却还在痛骂。
他身边的同伴就不一样了,晕过去不说,清醒的人冷笑连连。
“骆彬!枉你平日吹嘘自己剑术多么了得,却连圣莲坛香主都敌不过?”
“欺世盗名之辈!”
名为骆彬的年轻人闻言恼怒异常,可是想到自己确实一招就败了,又不禁心生疑惑,难道自己的武功真的稀松平常?难道自己之前打败的江湖剑客都是徒有虚名?
圣莲坛香主听到这群人互骂,很是不屑。他拿起了骆彬的那柄剑,仔细一看,阴恻恻地笑起来:“金锋剑,原来是青城派金剑老道的传人,还真是冤家路窄。”
骆彬一呆,这才看到香主额头上的那块青痣。
这圣莲坛香主长得一副白面小生的模样,唯独额上胎记一般的青痣很是突兀。
“你,你是……幽屠门的青面鬼尊!”骆彬大骇,脱口而出,“幽屠门被灭多年,原来你躲在这里!”
香主直接把长剑抛到一边,揪起骆彬的头发,怪笑道:“对啊,隐姓埋名投靠圣莲坛,为了不引人注目只做一个小小的香主。这样不就总有像你这样的侠客,听到不过是个香主,就急匆匆的过来送死吗?”
说完一掌击在骆彬的丹田上,后者大口吐血。
香主却抓住了骆彬的手腕,肆无忌惮吸取着溃散的内力。
“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根基都轻浮得很。”
香主吸干了骆彬的内力,把他丢到了木柴上,似乎还嫌不够,又打量其他人。
跟骆彬同来的人全都战战兢兢,唯恐这魔头对自己动手。
然而香主却看不上他们,转身走上台阶,对镇民道:“他们在镇上杀人,要十倍偿还!被砍了手足的人,持刀把他们的手脚斩成十段,家中有死者的,可以分尸。紫微星君座下有真龙,龙就栖身在镇外的湖中,这是青湖镇的福泽!”
镇民顿时激动起来,香主说过,青湖镇是不一样的。
龙属水,水是财源,青湖镇原本那么富裕,都是官府与奸商作祟,毁了这个地方的福泽!
“杀了他们,烧死他们!驱除恶鬼带来的不祥!”
那些家中有人“病死”的镇民,更是叫得响亮,满眼都是仇恨。
香主悠悠地一挥手,他的声音不高,却能让每个人都听见:“紫微星君在上,信龙者生,逆龙者死……”
地面忽然震了一下,他警惕地停了话,四处张望。
镇民群情激奋,倒是没能发现。
“香主?”圣莲坛教众疑惑地问。
这时不远处扬起了一阵飞灰,夹杂着砖石崩落,好像有人在拆房子。
“怎么回事?”香主皱眉问,他很快想到了早晨出现的两个奇怪的人。
圣莲坛教众来不及过去查看情况,便见那股飞沙走石的旋风以极快的速度自东向西,转眼就在视野里过了半圈。
“我的房子!”当下有镇民尖叫着要回去。
耳边听得轰隆声响,好像有水流奔腾不休。
香主神色大变,二话不说掠空而起,准备逃命。
他轻功不错,转眼到了人群边缘,建这座庙的时候拆了很多房舍,又在周围征辟了许多空屋,让镇民吃住都在一起。闹了时疫之后,才让他们各自回家,现在这些房子全部没了,地面陷下去一个个坑洞。
烟尘之中,依稀有人横空一掌,摧拉枯朽般破坏着房舍与地面。
坑洞里不断有水流涌出。
香主不敢再看,正要踩着仅剩的几栋房子逃命,迎面却遇到了墨鲤。
“滚开!”香主大怒。
墨鲤不答,两人匆促间对了一掌,香主感到胸口气血翻涌,踉跄着飞出去。
墨鲤的手掌上多了一层诡异的青色。
香主心惊不已,这人是谁,怎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功?再看到墨鲤手上有异,顿时哈哈大笑:“小辈找死!让你尝尝蚀骨之毒的滋味!”
墨鲤甩了甩手,没事人一样的追过来。
香主大骇,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急忙压着内伤逃跑,没一会就被墨鲤追上了。
他掷出暗器,被墨鲤避开。
拔了淬毒的短刀,使出看家本领,然而不到十个回合就被墨鲤扭断了手腕,重重摔入废墟之中。
墨鲤没有再给他挣扎的机会,直接一掌击破了香主的丹田气海,废掉了他的武功。
香主委顿下来,脸上皱纹忽起,看起来足足老了二十岁。
墨鲤拎起人,提气跃至房顶,避开了孟戚拆房毁地的区域,直入庙宇前。
“砰。”
香主被丢到人堆前,他口吐鲜血,半天都没爬起来。
圣莲坛教众与镇民先是被周围的动静吓到,又看到有星君庇佑的香主居然半死不活地被丢回来,纵然愤怒,可是面对从天而降的墨鲤,还是忍不住退了一步。
他们想走也走不了,因为庙宇四周全是坑洞,地下暗流被生生凿了出来,水位暴涨,整座紫微星君庙好像变成了一座孤岛,除非像香主或者这个陌生煞神那样能飞,否则没法越过。
镇民们心生畏惧,骆彬等人却是大喜。
“这位前辈,救命!”
“圣莲坛草菅人命,此地镇民受其蛊惑,都死有余辜!”
骆彬挣扎着起来,指着香主,神情悲愤地说:“这人乃是多年前幽屠门余孽,投入圣莲坛,继续祸害百姓,诱使武林正道之人上钩,趁机吸内力……”
“你带来青湖镇的那个人呢?”墨鲤打断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