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上(203)
原本应当是打坐调息修炼内功,结果墨鲤这么一躺,倒显得是在赶人了,床被他占据了,余下的空处倒是有,可哪有一个人酣然入眠,另外一个人坐在身边修炼内功的?
这,好生怪异!
墨鲤以手肘撑床,正要坐起来解释,结果眼前一花,床上就多了一人。
孟戚抢到了床的外侧,躺得四平八稳,还闭上眼睛一副已经睡着的模样。
墨鲤:“……”
心情复杂地重新躺回去,靠近孟戚的那条手臂微微僵硬。
过了一会儿,墨鲤见孟戚始终不言不动,好像真的睡着了一般,僵硬的手臂这才缓缓放松。
说起来,他们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
野集的破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比现在这张还要挤。
那时孟戚的病情不稳,墨鲤强制要求孟戚每天躺着睡觉,不准打坐调息代替睡眠,这个规矩自从他们来到太京,孟戚恢复记忆,麻烦事又接踵而至,就变得形同虚设了。
此刻听着耳畔悠长平稳的呼吸声,墨鲤突然觉得,老师说得对。
没日没夜的练功只能走火入魔,该睡觉还是要睡觉。
二皇子这个麻烦不用送去给燕芩,六皇子可以连带着一起交给太子,刘澹不用连夜逃出太京,这栋府邸他跟孟戚还能悠闲地继续住……
墨鲤想着想着,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竟偏过头看着孟戚的侧脸走了好一阵神。
“……”
这就很尴尬了,甚至称得上失仪。
如果孟戚醒着,墨鲤准备假装自己在观诊。
不过谎话墨鲤很难说不出口,如果被当面揭穿,就更难堪了。
最要命的是,墨鲤根本不知道孟戚是否真的睡了,但凡被这么盯着看,连不懂武功的人都会有感觉。
可供墨鲤选择的,只有装睡这一条路了。
他闭上眼,仔细听着耳边的动静,慢慢地发现孟戚没有任何反应。
莫非真的睡着了?
墨鲤狐疑地睁开眼,却又没法验证孟戚究竟是睡是醒,纠结了一阵,因为心绪杂乱人又疲倦,反倒不知不觉地沉入了梦境。
孟戚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幸好没有变成一场比拼谁装睡装得更像的闹剧。
经历了这个乱哄哄的夜晚,临到头来,能跟意中人同睡一榻,这份运气已经超过许多人了。
孟戚一边用目光描摹墨鲤的睡颜,一边理直气壮地想,大夫方才看了他许久,现在他只是讨回来,公平得很。
就算墨鲤是装睡诈他,他也不怕!
孟戚试探着碰了碰墨鲤的右手。
动作很轻,墨鲤潜意识里也察觉到了,但他并没有醒来。
大约是周围的气息太过熟悉,又或者清醒了很短暂的时间,以为是同睡一张床的孟戚睡相不好,毕竟磕磕碰碰都是难免的,墨鲤只皱了皱眉,便接着睡了。
孟戚眼睛一亮,再次伸出了手。
第167章 人心怀楚矣
这一觉, 墨鲤睡得很沉。
约莫是许久没能躺在床上好好歇息了, 困意似泥沼般拽着人不放。
梦境里他还在竹山县,院子里隔着十来步就是厨房,到处飘着葛大娘炖红薯的香气, 就这么悠悠荡荡地直往鼻子里钻。
歧懋山的那只白狐因为久久见不到墨鲤, 竟悄悄找过来了,它先是一个劲地蹭着他的手背, 然后就得寸进尺地趴在手臂上, 那蓬松柔软的尾巴蹭得墨鲤的手痒痒的。
墨鲤深知这只白狐的性子,它吃着碗里就想着锅里, 使尽百般手段,就是为了多得几颗富含灵气的药丸吃。一旦如愿以偿,保管溜得远远的。
于是墨鲤没有理它,随意地挥了挥手,把狐狸赶开便接着睡。
没过一会儿, 白狐好像又不死心地蹭过来了。
这次没有乱蹭, 就扒拉着墨鲤的手臂,好像抱住什么财宝一样死活不撒手。
墨鲤困得睁不开眼, 模模糊糊地想着白狐可能是在山上被巨蟒欺负了, 不然就是馋得不行, 否则以这狐狸的机灵劲儿,是绝对不会靠近城镇的。
罢了, 将白狐撵出去, 对它也很危险。
葛大娘见了估计要吓得够呛, 不到晌午,胡大仙上门的事就会在街坊邻里之间传开。
竹山县有各种各样的志怪趣闻,有狐仙上门,那就得看这户人家是做什么的——找墨大夫的话,这狐仙是来瞧病呢,还是报恩呢?
想到众人一起过来给自己出主意的情形,墨鲤忍不住反手摁住那个暖意融融的东西,阻止“白狐”跑出去惹事。
嗯,这手感好像有些不对?
墨鲤潜意识里察觉到异样,他正欲令自己苏醒过来,却又被贴上来的熟悉气息裹住了。就像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肩膀跟手臂,身体很难动弹。
越来越热,这是怎么了?
莫非那条巨蟒也下了山?
尽管墨鲤睡迷糊了,还是察觉到了不对,白狐体型小性情狡猾,心眼儿多还会装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县城里,是很有可能的,毕竟竹山县穷得连座像样的城墙都没有。可巨蟒就不同了,它途经之处,矮小的草木会被压塌一片,山里的老猎户单看痕迹就能找出巨蟒的巢穴然后远远避开,怎么可能钻进自己的院子?
再说,老师还住在院子对面的东屋呢!
墨鲤迅速清醒过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猜测还没捋清,就一个反手将缠住自己的“东西”扭到了旁边。
“砰。”
床柱被砸中。
墨鲤睡梦中忽然暴起,孟戚却早早地做好了准备,从容地见招拆招。
只一瞬间,墨鲤就因为下意识的反应,抓空之后变招,横档竖拍,身体随之跃起。
然后被倒下的幔帐盖了一脸。
“……”
墨鲤刚回过神,身下的床榻也传来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塌了。
沉着脸爬起来,墨鲤转头盯着撩开幔帐的孟戚,咬牙一字字问:“你在做什么?”
“睡觉?”孟戚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可能是在梦游,稀里糊涂地就跟你打了起来。”
他睡的时候只是松松地一揽,结果不知怎么回事,直接把人抱在怀里了,还越搂越紧。最后可不就直接把人惊醒了?一张普通的床怎么经得起两大绝顶高手睡糊涂的时候全力施为?肯定会塌。
孟戚神态诚恳,好像真的在反省。
墨鲤原本要说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他醒了之后,仔细一想就知道梦境里乱七八糟的巨蟒白狐是怎么回事了。
原本作为龙脉,他就不怎么会做梦,除非睡在灵泉潭。梦境也很单调,翻来复去就那么几种变化,比如小水潭忽然变成了很大的湖泊,墨鲤在里面游得迷失了方向,又比如照入洞穴的月光忽然化为了实质性的水流,他沿着“月华”一直游到了天上。
美梦就是梦见了满池子的鱼,个个都是鱼妖变的,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
噩梦则是水潭边蹲着一排猫,正要伸爪子……
根本不可能出现白狐蹭手臂,巨蟒捆住半边身体的梦!
作为医者,墨鲤自然知道人在沉睡时受到打扰,很有可能梦见正在发生的事。
因为他身边只有孟戚,所以这个罪魁祸首都不用猜!必定是某人趁着他入睡的时候不老实,先摸后搂。
墨鲤说不出话,耳廓通红。
是气,也是恼。
对武功高手来说,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容许对方靠近,这是一种信任。不过当这种亲近上升到被人搂着都没能立刻醒过来,这已经不是信任能够解释的了。
正尴尬着,外面传来了刘府家人迟疑的声音。
“两位……两位贵客,这日头已经到中天了。”
都晌午了还没起床,刘澹从宫里回来就问了一遍,等到现在忍不住了派人来探。
刘澹打心底里希望孟国师跟墨大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可六皇子说的话很有道理,如今朝中缺少贤才良臣,就算不出仕,出主意也好。
结果二皇子竭力反对,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刘府的家仆一边擦汗,一边跑到后院探听情况。
外屋的窗是开着的,虽然隔着很远,但是床塌掉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家仆目瞪口呆,差点以为里面的人在拆屋子。
“两位贵客,我家将军有请。”
家仆再次试探着唤了一声。
墨鲤飞快穿好了衣服,定了定神,出了卧房问道:“刘将军有何事?”
“这……事关两位皇子。”
这家仆是北疆出身,不像官宦世家的那些人不敢随意谈论高位者,现在听到墨鲤的话,索性竹筒倒豆子般把那两个麻烦的皇子卖得干干净净。
“太子没把他们接回去?”墨鲤揉着额角问。
“六皇子还好说,可二皇子……”
家仆很为难,二皇子的谋逆罪名已经被扣实了,就算太子出面,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将二皇子接回宫,朝内朝外更是一堆事等着太子。
不用家仆明说,墨鲤就猜到为这个,六皇子跟二皇子又打了一架。
墨鲤暗中叹口气。
“稍待片刻,我这就去。”
墨鲤正要找府内的水井,家仆连忙招呼一声,后院门口处就挤进了四五个人。
有的端盆,有的拿了干净的衣服,还有漱口的青盐。
“等等,就放在外屋。”墨鲤一想到卧房里塌掉的床,头皮就开始发麻。
孟戚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漱口净面,末了还拿出一个金裸子给那个探头探脑张望的家仆:“贵府的东西不太牢靠,床一蹬就塌,劳烦你换一张。”
家仆看着那块雕着吉祥花纹的金裸子,张口结舌。
将军府的摆设都是老物件,他们搬来这栋宅子就有,到底值多少钱,家仆也说不好。这金子约莫一两,换张新床绝对绰绰有余,因为这年头好木料难寻,多半被大户人家占了用,街面铺子现成能立刻买到的,都不会太贵,即使是太京最好的铺子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