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上(241)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巷里一户人家门前的洗衣石板上。
石板上搁着两只粗瓷碗,汤喝得很干净,两把勺子放在各自碗中,勺柄恰好亲密地交错在一起。
“客官?公子?”
馄饨摊主战战兢兢地叫了两声,却始终找不见之前二人的身影。
待他放下担子,拿起搁在青石上的粗瓷碗时,赫然看见碗下压着一块碎银。
此刻已经用轻功翻过几重巷子的屋檐,来到一家客栈屋顶上的孟戚,忽然伸手到墨鲤的袖子里摸索了两下。
墨鲤先是一愣,随后慢慢放松下来,任由孟戚东摸西摸地翻找。
——他用的武器是无锋刀,就是小儿拿在手里也不会割破手掌。
孟戚摸完了左边摸右边,最终顺利地找到了钱袋,然后打开钱袋数了起来。
“……你又想打劫?”墨鲤脱口而出。
古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倒好,见数钱猜胖鼠心思。
孟戚将钱袋塞回去,转而笑道:“既然知道这里有锦衣卫的人,怎么能错过呢?”
墨鲤没吭声。
刚才给馄饨摊主碎银的人就是他,孟戚身上没有那么多钱。
或者说,就算有现在也没了,飘萍阁扔出一堆火药,结果就是孟戚全身上下除了一柄剑还在,连衣服都不能要了,现在这件衣服是后来换上的。
孟戚有个习惯,每件衣服他都要揣五十个铜板。
墨鲤没有阻止,反而觉得孟戚这未雨绸缪相当不错,毕竟丢了行李或者忽然发狂自己没拉住,好歹还有个人身上有钱。
这家客栈的对面,是一栋大宅子。
宅子归属于龙头会某个舵主名下,四帮十二会的主事人也在这里等消息,只是铲除圣莲坛分舵的事没结束,转眼就迎来了莫名的煞星。八韵堂的人全部被废了,长信帮主跟杜镖头被人抓了,导致这些江湖草莽坐不住了。
他们说什么都不肯留下,如今正闹着要走。
蔡老爷子一去不复返,龙头会其他人镇不住这些横惯了的家伙。
只一夜工夫,四帮十二会就分成几股对峙起来,各家都有各家的想法,一时间谈不拢。
因为都是在豫州地面上混饭吃的,为了利益,少不得有些打打杀杀的恩怨。原本有蔡老爷子压着,有共同利益做保,这群人还能坐到一块儿去,现在可去他的吧,有了麻烦就该拆伙。
就差打起来了。
饶是如此,小城的官府也紧张起来,急忙调了衙役巡街。
捕快、小吏等人也急忙找路子去打听怎么回事,结果不管是平日里对他们点头哈腰恭敬万分的地痞,还是称兄道弟兜里有钱手里有刀的江湖匪类,都满脸难色地表示这是整个豫州四帮十二会的当家人,蚂蚁没法干涉山豹打架。
衙门的人一腔怒火,把这些聚到小城来的江湖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面大宅内的动静、守在客栈里打听消息兼骂人的捕快,街上明着对峙的江湖帮众……
孟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觉得真是好大一出戏,真该买包瓜子花生跟墨大夫一起看热闹。
“江南那边有些镇子,靠着河岸建的房舍,出门靠船。船又极小,连遮雨的篷也没有,只容两人坐,还须得自己操浆。上戏的时候,人就这么划着船顺着河道慢慢行,这边的戏台唱林冲风雪山神庙,遥遥相隔的戏台那儿又能听见武松打虎,河道绕个弯又是真假李逵……这人人都认识,事事都能归结到一处去的戏,着实有趣。”
墨鲤从前或许不知道这些戏是何等模样,太京瓦舍走一遭转三天,大江南北的戏班子都见识遍了。
此时闻言忍不住点醒孟戚道:“你只爱看人在戏台上满地滚得热闹,锣鼓齐响刀兵相接。你说的那河道戏台,若是一家唱昭君出塞,一家唱苦守寒窑十八年,悲悲戚戚念个没完,你手里的桨能把船一气儿带到镇尾,然后我们就不回去了。”
还赏什么江南小镇乌船夜戏,只能听蝉鸣蛙叫了。
孟戚的笑意凝固在嘴边,他有心要反驳,却发现墨鲤说得很有道理。
——大夫怎么就把他的心思喜好摸透了呢?
转念一想,大夫莫不是在自己这里用足了心思?可能表面看不出来。
原来大夫费了工夫的可不止是苦药汤汁,还有这些。
孟戚一高兴,加上这些时日又跟墨鲤十分亲近,顿时按捺不住爪子,伸臂将人揽在了怀里。
墨鲤:“……”
这要不是武功高深,身清无汗,就这天气两人抱在一块像什么话?
不热吗?
第198章 鼠辈横行久矣
两人原本是趴在屋顶上, 孟戚忽然来了这么一手, 就成了面对面侧躺着在屋顶晒太阳。
夏日的阳光逐渐变烈,照得人眼睛发花。
客栈的屋顶很宽,两面倾斜中间凸起为顶,这样下雨落雪的时候, 屋顶不会积压太多重量——这样的房屋对江湖人十分有利,只要藏身到凸起的顶部后方,身体贴近斜面上的瓦片只露出脑袋窥看前方, 站在地面上的人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墨鲤下意识地推了推孟戚, 示意他这是屋顶, 不要胡闹。
这客栈的瓦片不是很结实,动作稍微大一些就会哗哗响。
孟戚顺从地松了手,但是他没有走, 直接挨着墨鲤继续看街上的热闹。
四帮十二会的人已经打起来了,他们提着拳头狠打猛踹, 口中高声呼喝,看着凶悍无比。
捕快衙役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 想要阻止偏偏又胆小不敢上前, 要知道这些江湖人可都是混不吝,天天嚷着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就没有怕坐牢的。
再说腿脚不认人, 刀枪没长眼睛, 万一被误伤了找谁说理去?
这一犹豫, 就耽搁了阻止的时机,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江湖人越闹越大。
好在附近的百姓早早地就避开了,就连原本住在客栈里的人也见势不妙带着行李从后门跑了。
客栈里的掌柜伙计哭丧着脸躲到了屋子角落里,生怕外面的人打得兴起乱跑闯进客栈来,虽说桌椅板凳什么的不值几个钱,但是遇到那些武功高的,怕是自家屋顶都能被拆了。
偏偏这些家伙都不是本地县城的人,打完了抬脚走人,一文钱赔偿都没有,只能自认倒霉。
下边打得乒乒乓乓,上面看得毫无兴致。
“豫州的这些帮会,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孟戚嘀咕。
屋顶高看得远,比起慌张的捕快衙役,孟戚更能知道局势。
如今虽然看上去打得闹腾了些,但也只是人多的缘故,连兵器都没怎么上手,宅子跟街外还有更多的人站着没动,显然不是拼命的架势。
“啧,武功不行,人倒是不蠢。”
孟戚稍微一琢磨,就猜到这些地头蛇帮会当家人的心思了。
圣莲坛分舵已经铲平,目的算是达到了,既然如此继续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恰好赶上遇到孟戚墨鲤这两个身份不明的硬茬子,顿时更不想留。现在让手下人随便打上一场,发泄发泄往日的仇怨,同时也有了闹翻走人的借口。
至于为什么不真刀真枪的拼命——这儿又没有油水可捞!
完全没利益的事,叫手底下的人流血送死做甚?就算这回蔡老爷子真的倒了龙头会垮了,他们在这里打得你死我活,又决定不了豫州未来的地盘划分。
不如趁早回家,拉齐人马,养精蓄锐地等着。
如此一来,既可以避免像长信帮主被煞星掳走或者帮中像样的高手都被一锅端了的厄运,又能审时度势地谋划下一步。坐在家里等消息才是上上之策,蔡老爷子完了他们就立刻把龙头会干掉,蔡老爷子要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大家也不会没面子。
毕竟这算是来了强敌,龙头会在前面顶着,他们却临阵脱逃还想落井下石,传扬出去名声就坏了。
“……谁让这些江湖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呢?”
孟戚笑了一声,语带讥诮之意。
墨鲤却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自方才起,他的头发、耳朵、脖颈都被孟戚紧紧地贴着,恍惚间甚至能感觉到第二个律动的心跳沿着肌肤接触的地方传递到他耳中,然后又慢慢地消失了。与此同时,方才那股让墨鲤感到不适应的热度也跟着蔓延过来。
很热。
心浮气躁的热。
墨鲤呼吸一顿,孟戚随即转过头疑惑地望过来。
内家高手气息悠长,几不可闻,可他们距离如此近,什么发现不了?
墨鲤不止气息乱了,耳廓也有些红。
孟戚见状忍不住挨得更近了一些,半边身体都快要压到墨鲤身上了。
——除了气息更近,接触的地方更多,墨鲤其实没有感觉到太多重量。
孟戚借着另外半边身体做支撑,把重量都挪了过去,他武功高,做起来毫不费力。
换了旁人,只怕不是失去平衡,就要按碎瓦片。
“大夫?”
温热的气息贴着耳根拂过来,夏日没有半点风,衣裳又薄,感觉尤为明显。
墨鲤不适应地动了动,随后觉得太阳好像小了点,他偏头一看,顿时发现孟戚已经快要化身为一床被子把自己“盖”住了。
此刻天色还早,太阳还挂在东边,晒也只是单边儿的事。孟戚这么一来,倒是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
墨鲤:“……”
过去二十来年都以为自己是条鱼,也习惯了做一条鱼,所以不喜炎炎夏日,更不喜直接被烈日晒。有人帮着遮太阳,倒是一件好事了。
只是他们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就这么凑在一起趴在房顶上,有点不合礼数吧!
光天化日之下,虽然没人看到,但还是……
“大夫在想什么?”
孟戚觉得这位置好极了,如果不是顾忌着墨鲤脸皮薄,向来又守君子之道,他都想要逗弄一下意中人了。比如舔一舔发红的耳廓,含住圆润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