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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雍高帝纪(130)

作者:一只小蜗牛 时间:2019-03-05 18:54 标签:重生 架空历史



第103章 番外If线·先王创业一大半而中道崩殂(中)
  数日之后,刘符长子刘瞻即雍王位。
  王晟送他至坛下,目送着那身着王冕的背影拾阶而上,缓缓登上高台——一如十年前的那一日。
  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他这一生里,会看着另一个人登上这座高台。
  恍惚间,这瘦小的背影忽然像是雨后的竹子一般拔节、生长,那单薄的脊背一点点变得长大挺拔。他看着这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稳稳地登上台阶,脚下的每一步都带着坚定的力量。他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高台之上,按着剑,缓缓回过身来……
  王晟一阵目眩,几乎想要扶住什么东西。这一刻,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的心脏,又一点点放开了。
  他终于没有失态,低下头,率领百官跪下去,然后缓缓叩头在地上。
  满朝公卿对着台上的十岁稚子山呼万岁,他们在炎炎日光下露出相同的脊背,低垂的头颅中却掩着各不相同的心思。
  半日下来,刘瞻早就被压得头重脚轻,刚一回到宫中,便一屁股坐下来,伸手去扯下巴上的红缨。
  王晟看着他,终于把那在嘴里嚼烂了的两个字吐了出来:“王上,”他这样唤着刘瞻,“臣来吧。”
  刘瞻朝他眨了两下眼睛,于是乖乖放下了手,对他甜甜地笑了一下,“有劳丞相。”
  王晟牵起两边的嘴角,也对他笑笑,然后抬手替他抽出冠上的玉笄。他的动作又轻又慢,刘瞻不甚自在地动了动脚。
  “王上可知,冕冠两侧的石头是做什么用的?”王晟将垂下的一块玉石放在手掌上,轻声问。
  刘瞻拨了那石头一下,对他摇摇头。
  “这个叫做充耳,是要告诉王上,身为君王,对谗言应当充耳不闻。”
  别说了。
  刘瞻点点头,王晟替他摘下冕冠,又继续道:“这个叫做垂旒,是要告诉王上,应当有所见、有所不见。”
  别说了、别说了。
  他将手轻轻放在延板上,苍白的手指在上面慢慢抚过,仿佛在溯着年月的长流而上,但很快那潺潺水声便戛然而止,他已抚到了延板尽头——仓促又突兀。他顿住手,手指微微蜷起来,认真地看着刘瞻的眼睛,听着声音从自己的喉咙中不断滑出来,“这个是冕延,前面低、后面高,是要告诉王上,应当能俯察天下的百姓,了解他们的疾苦。”
  别说了、别再说了……
  刘瞻也认真地看着他,用力点点头,“丞相,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做一个好王,”他不知说话间想起了什么,懵懂的大眼睛里忽然泛上一层水雾,“就像我的父王一样。”
  此言一出,王晟再也克制不住,他猛地将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紧紧地绷在一起,却到底没有忍住,褪尽了血色的嘴唇轻颤起来。“会的……”他死死压平了声音,掩在宽大的袖口中的手攥成了拳头,对他露出一个算不上妥帖的笑来,“王上一定会的。”
  从今往后,他也会倾尽心血、剖出肝胆,竭尽全力地辅佐这位雍国年幼的新君,助他混四海、开太平,尽宰相之责,效犬马之劳。但他为之尽忠效命、倾尽心血与余生的那个人,却再也不是刘符、再也不会是他了。
  刘瞻抿了抿嘴唇,还想说什么,却见王晟忽地站起了身。“王上,”他低着头,轻声道:“臣先告退了。”
  刘征已在相府中等着王晟,案上的茶水一口未动,他垂着眼睛,无趣地看着池中的游鱼。
  “游击将军。”王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刘征回过头去,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与自己相对坐下,“将军既来长安,就不必再回大同了。”
  刘征皱起眉,王晟顿了一顿,似乎在打量着他的神情,接着又继续道:“先王在时,曾言要将军先去北境历练,而后再去熟悉水战、训练水军,以备伐梁之战。如今两年之期已满,我欲委将军赴淮南操习水军,将军可有异议?”
  他搬出刘符来,刘征果然神色一变,抱拳道:“刘征愿往!”
  王晟微微颔首,“望将军莫再意气用事,未及奉命,不得擅动。”
  刘征点点头,不与他多言,与王晟换过符节后便自去了。王晟在后面瞧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把宝剑如今当真磨得利了,但能用他之人却已不在,不知对大雍而言是福是祸。
  王晟回到屋中,一伏到案边,便连白天黑夜都不知了。边嵩从夜色中走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灯烛那鹅黄色的光映亮他半边身子。
  他身为羽林,平日里嗓门亮得很,这时候却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丞相,该就寝了。”前些日子王晟忙得几乎脚不沾地,边嵩虽有王命在身,却也掂得清轻重缓急,如今王典已毕,众臣各安其位,他自然也不例外。
  王晟又落了几笔,才抬起头来,许是伏案久了,他眯着眼睛看了一阵,才看清来人的脸。
  “是边将军啊,”王晟又低头写起来,一面写一面道:“如今正是非常之时,事务繁多,当以国事为重,先前定的那些规矩就免了罢。”
  边嵩站着不动,“末将只是奉先王之命,不敢私自变易。”
  先王一死,连子嗣都被人杀害,何况只是一道口谕。王晟蘸了墨,头也不抬道:“将军明日起不必来我这里了,本该调你去刑部,但眼下羽林军正在重组,”他换了个口气,“还需将军临危受命,担当大任。”
  谁知边嵩却是一块油盐不进的石头,仍坚持道:“感谢丞相提携,但末将身上已负王命,不敢照从。”
  王晟搁下笔,总算抬起头来,似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他站起身,走到边嵩面前,指着他腰间木牌道:“可否将此牌取下与我一观?”
  边嵩顺从地取下,将木牌举起,放到王晟面前。
  “先王将国家大事一并托付于我,予我临事决断之权,将军须知,方才我是在宣布朝廷调度,而非在与将军商量。何况——”王晟说完,沉默片刻,缓缓抬起手指着木牌上面“如符亲至”四个字,叹息般地问道:“如今先王可还会亲至么?”
  边嵩不出声,铁塔般的汉子,忽然双肩一抖。王晟顺势从他手里接过木牌,“将军明日起便去赴任罢,至于这牌子……”王晟嘴角动动,似乎是在微笑,“我倒想要向将军讨来,还望将军不吝割爱。”
  边嵩沉默良久,终于抱拳应道:“末将遵命。”说罢,他便转身走出屋外,夜色如同漆黑的大雨,淋在他身上,转瞬间便将他吞没。
  屋里就又只剩下王晟一个人了。烛火照在那方寻常的小木牌上,在几个歪歪扭扭的刻字旁拉出长长的尾巴,王晟将拇指放上去,沿着字的脉络轻轻抚过,他摸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要摸上很久。
  如符亲至。
  他忽然一把将木牌攥在手里,猛地弯下腰去,脊背颤抖起来。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无声地抖着。夜色静谧,风吹过草木,远处的虫鸣声轻轻浅浅地响起,暗淡的烛光将他弓着的背影拉得好长。片刻后,他又缓缓直起身来,似乎已恢复如常。
  王晟捏着这方木牌回到案边,将上面收拾干净,只留下几封奏疏,摊开来摆在案上。这是群臣所拟的谥号,他要从中选出一个,作为刘符从今往后的名号。
  桓、明、宣、襄、元、昭……
  二十年前,他怀着一腔滚沸的热血,为自己取了名和字,从此投身于熊熊的烈火与滚滚的波涛之中。二十年后,他又要重新再起一个名字,为这烈火滚过的余烬与大水冲过的洪痕亲手盖棺。
  保大定功、威强恢远、辟土斥境、拓地开封——
  就谥“武”吧,他想,王上会喜欢的。
  次日起,王晟以天子年幼,遂代为摄政,总揽国事。
  新王登位,雍国却并未从此稳定下来。这个以刘符的个人威信建立起来的庞大王国,终于随着刘符之死而摇摇欲坠,行将四分五裂。
  梁预在建康称帝的消息引得朝野一片哗然,群情激奋之下,大家却都心知肚明,朝廷此时根本无暇他顾。果然,五月,代州叛乱。六月,庐州叛乱。九月,青州叛乱。战火在疮痍未复的北方大地上重新燃起,叛乱的规模不大,却如同在纸上烧出洞来,如果放任不管,这洞便会越来越大,直到烧尽这一整张纸。
  王晟坐镇长安,居中调遣,快马整日往来于长安城外,这中间既有朝廷文牒,也有朝臣密信。外患未弥,朝中又暗流涌动,雍国俨然成了一滩浑水。澄清宇内、整顿朝纲,于王晟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却中心忧急,不得安坐——长江以南,还有大片的国土尚未统一,偌大的国家,还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现在却不得不将生命消磨在这些事情上面。
  但他还能活多久呢?
  不过事情总要一件件地做好,他是强毅之人,壁立千仞,总还要猱身而上。他内抚朝臣,外调军马,不过十二月底,最后一处叛乱便终于平定。
  刘符之死,让雍国如患隐疾,魏达之乱,又沉重地打击了朝廷的威信,使得这病一下子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各地叛乱,就好比发出疮来,如今痈疽已破,脓血流干净了,病也就好了。
  国家的病好了,王晟却病了。他躺在床榻上,扭头见外面正下着雪,于是拨开被子,扶着床沿缓缓站起,披上大氅,昏昏沉沉地走到院中。他扬起头,大雪落在他脸上,如同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摸着他,仿佛十分温柔。北风却像刀子一样刮着他的骨头,他披着厚厚的大氅,却和那个时候的一身单衣没有区别。他拢拢衣服,踏进雪中,站定身子,举目而望,只见四野茫茫,彤云万顷,昏昏而不见日。
  多好的雪啊,就像那日渭水边的大雪一样,就是这雪让渭河结了冰,让他能过得河去,终于到了雍军的大营。可他知道,不一样了,不一样了……银光洒尽之后,太阳再不会升起了。
  他的手心里、肩膀上,再没有了那一轮煌煌红日,如今他拼尽全力托起的,已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巨大屋顶。他似乎变成了一支高大的独木,在这重压之下,听着自己的身体发出行将崩摧的咯吱声响——可他若是松开手,一切都将分崩离析。
  “丞相,您怎么出来了?”
  李九端着一只碗,里面还冒着热气,见了王晟,忙扶着他往屋里带。王晟却不动,指着小池道:“我病了的这些时日,鱼都瘦了,是不是你们疏于照料?”
  李九心道,您不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还说鱼瘦呢。他托住王晟的胳膊,“冬天到了,鱼瘦点也正常,开春就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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