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昨(41)
申友乾也很难过,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刚才知道廉晓礼在这里,自己不敢一个人来,本来就是打算回去找贺毓的。
“晓礼。”
贺毓站在她的病床边,俯身看着她,廉晓礼另一只没烧伤的手推开她。
她的脸上也有部分的烧伤,房梁塌了砸到的,雪白的纱布让她看上去更脆弱,她也不能说话,会牵到伤口,只能推开贺毓,别开脸。
不去看她。
贺毓:“我和申胖来看看你。”
廉晓礼不看她,另一只手攥成拳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侧着脸倒是不会滴进纱布,就是落在床单上,洇出一个痕迹。
贺毓看她不太想有人陪着,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站在走廊里,也有点无措。
说实话,冲击太大了,明明昨天还在一起吃饭,今天大家都不一样了。
申友乾站在她身边,唉了一声,“柳词呢?”
贺毓:“找她爸去了。”
申友乾:“都送这边医院吧好像。”
贺毓:“你问问去,我先找找我妈。”
贺毓是在急诊室见到她爸的,她爸和她妈太好找了,在急诊里吵架吵得被护士骂的厚脸皮还真的没几个。
贺毓爸倒是没怎么手上,就是手上有一点,跑得还挺快,麻将馆本来就是在火势的最外围,也没几个人受伤。
这个时候还在跟洪兰纹吵架,嫌她烦的。
贺毓觉得有点丢脸,毕竟急诊人又多,都很惊讶有夫妻俩这都能吵起来的。
“我们家着了?”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
洪兰纹都要被气笑了,“是不是我和贺毓被烧死了你都没点反应?”
男人低着头,盯着自己被包起来的伤口不说话。
贺毓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她其实对她妈也没什么期待,不过是一次次之后的麻木,大人离不离她说了也不算。
在这个家里,她从小到大能感受到的就是妥协。
“那离婚吧。”
洪兰纹说。
贺毓惊了一下,她没想到她妈居然会这么说。
而贺峰峻也惊了,“你说什么?”
男人皮肤黝黑,头发推得很平,眼睛又有点长,眼窝还有点深,乍看总有些凶神恶煞。
现在年纪大了,眼尾的皱纹一道道的。
“我说离婚。”
洪兰纹很冷静,她的手腕处挂着一个玫红色的包,臃肿的身材站着的时候依旧要脊背挺直。
她这辈子第二次这么硬气。
第一次是要嫁给贺峰峻到时候。
那时候年纪小,贺峰峻长得也不错,留着长发开着摩托车,小流氓也是一个长得英俊的小流氓。
小流氓老了就是不学无术的老赖,这段婚姻从第一次动手开始就无可挽回,这个时候她突然也不想为了那点生活的凑合下去,贺毓以后的学费她一点点地攒,无非是为了以后能过得好一些。
为了小孩活着,到现在这个瞬间气血冲上来,深夜里想过无数次的两个字脱口而出。
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你敢和我离婚?”
贺峰峻问,他皱着眉,贺毓站在一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洪兰纹:“我受够了。”
她也懒得再和对方说话,转身拉起目瞪口呆的贺毓就走。
走到医院门口松手,贺毓刚想喊一声妈,洪兰纹就哭了起来。
震天响的那种,她蹲着,像个小孩一样。
贺毓有点无措,她也蹲下,对她妈说:“咱回家哭去成么?”
洪兰纹一把抱住自己的小孩,“妈冲动了。”
贺毓拍着洪兰纹的背,“没事哈,早该冲动了,值得表扬。”
她拉起自己重量级的妈妈,回去的路走了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柳词的,一路上挺洪兰纹絮絮叨叨一堆手续,一句话都没听下去,“我先去找柳词。”
洪兰纹也焦头烂额的,既然提了,财产分割还有一些共同债务都得整理,贺峰峻要是不同意,还得去法院。
贺毓又跑回了医院。
这场火烧掉了大半的烟行笼巷,俯拍的照片看起来更触目惊心,但不难看出起火点就是思凡。
这个冬天注定难捱。
这场大火烧死了五六个人,包括沈思君,包括刘闻声,包括柳词他爸。
而且现场发现了蜿蜒的汽油痕迹,最后查出来的纵火人居然是刘婶。
贺毓听到申友乾这么说的时候惊得苹果都要掉了,她在给廉晓礼削苹果,廉晓礼依旧不说话。
她每天也就过来一小会,柳词的家里也一团糟,父亲死了,爷爷奶奶也进城来张罗后事,过几天就要下葬,贺毓也去帮过忙。
柳词家没什么亲戚,爷爷奶奶也不是本地的,据说是很偏远的山区,而千里迢迢过来参加儿子的葬礼,第一件事就是把柳词的妈杨绰给扇倒在地。
当时贺毓也在现场,这阵子她受到的震撼太多了,眼睁睁地看着灵堂上柳家的人乱成一锅粥。
灵位上柳词的爸还是那副干瘦男人的模样,目光深远,这是说得好听点的,说得难听点,就是没有焦距,之前巷里的人都觉得这个人脑子不太灵光。
这场闹剧最后以派出所的人来为收场,贺毓站在柳词边上,柳语也站在一边,她们一个牵着一个,跟套娃似的。
最小的柳好和柳圆已经哭出来了。
小孩压根不懂什么叫家破人亡,只知道眼前的闹剧很可怕,张开嘴哇哇哭就得了,贺毓看着柳词冷静地安慰弟弟妹妹,柳语笨拙地给小妹擦眼泪,她帮不上什么忙,也觉得眼前的一切太突然了。
昨天还见过的人,今天变成了遗像,而昨天还好好的廉晓礼,变成了沉默的破败娃娃。
柳词没再哭过,她看着派出所的人查出杨绰的身份,结果牵扯出一连串的线索。
假的身份证,她妈压根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这里人,也不是他爸老家的那边的人,她妈跟南方毫无瓜葛,是一个大学生的时候被拐卖到山区的可怜人。
只不过这一切全部浮出来的时候,柳词的爸艰难万分的下葬也进行完了。
柳家的闹剧变成旁人一个谈资,而烟行笼巷早就因为大火烧得分崩离析,第一个要搬走的是申友乾家。
这个年都过不成了。
申友乾的爸妈打算搬到另一个区去重新开个理发店,自然也不会住在这边了。
廉晓礼的烧伤比先前好了一点,她办的是住院,也可以走动,脱下病号服不看脸还是个普通的
小姑娘,但她觉得自己不普通,从不普通到不普通的那种。不过贺毓告诉她申胖要搬走了的时候还是跟对方出来了。
申友乾请客,去一家小菜馆。
请客的人去大厅点菜去了,贺毓不放心廉晓礼一个人在包厢里,就陪着她 。
一路过来的时候廉晓礼都戴着口罩,蓝色的医用口罩,她问护士要的。
她穿着一件杏色的长款面包服,原本很长的头发剪了,连垂在肩上都有点困难。
贺毓坐在她边上,“没人了就摘下来吧,没关系的。”
廉晓礼低着头,摘下了口罩,她的左脸被烧伤,哪怕和她妈相比不算严重,但伤口依旧是丑陋的,伤口会愈合,可是疤痕会永远留下,最好的祛疤手术也不能做到像没出事之前那样。
她把口罩塞进兜里,还是没说话。
这段时间她很少说话,在病房最多的时候就是照镜子。
沉默地照镜子。
贺毓看她又要去掏口袋里的小镜子,按住了她的手,“你愿意过来,我很高兴,申胖也很高兴。”
廉晓礼还是低着头,“来还是要来的。”
贺毓:“不过又不是出国,约也很方便啦。”
“贺毓。”
廉晓礼还是拿出了镜子,小镜子一歪,能看到镜子里贺毓的样子。
是廉晓礼喜欢的样子。
贺毓啊了一声。
“你知道吗?”
贺毓笑了一声:“知道什么?”
“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