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部暴雨(12)
就像香雪兰应该被养在玻璃恒温箱中,不应被冠上杂种的名号任人羞辱。
“你传出去的?”他又问。
柴则摇摇头,又恶劣地笑着说:“就像没人刻意传……大家也知道……梁嘉实的Omega爸爸在站街……所以你和大少爷也一样……做了就瞒不住……”
奚玉汝用舌尖抵了下尖利的犬牙,抬手又给了柴则一拳,将另外一只鼻孔也打出了血。
而后,他甩开衣领将人狠狠地丢在地上,骂了句脏话。
离开之前,他还是带上了要给黎奉做烧烤的工具。烦心事是烦心事,但烦心事再多,饭还是要吃,什么事都留着吃完饭后再解决。
只是奚玉汝并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开之后,樟树后面转出了另外一道身影——黎奉。
黎奉走到柴则身侧,抬脚踩到那张鼻青脸肿的脸上,将妄想努力爬起的人给重新压了下去。
“柴则。”他喊了一声。
原先挣扎的人不动了,脱力般瘫在了地上。“黎……黎少……”
黎奉微微俯身偏头,和他足下的人对视上,然后问:“你是不是想死?”
第9章 Chapter9 一把梳
“你去哪了?”奚玉汝将烧烤的器具架好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了黎奉的身影。
在他的潜意识里,大少爷确实不是一个十分独立、生活能自理的人,如果没有他人的帮助和打理,他或许会将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所以奚玉汝担心了好一会儿。
黎奉没有回答他,而是捧着一双沾了泥土的手举到他的面前,用非常理直气壮的语气说:“脏了。”其中的潜台词也很容易被解读出来。
奚玉汝无奈地笑了下,从登山包中取出湿巾,也不再用大少爷提醒,细致地擦拭起来。
黎奉或许确实是备受上天偏爱的,他身上哪里都生得好看,即使是甲型,都是最纤长的那一种,于是连帮黎奉擦手这样简单的事情,也会让人不自觉变得认真起来。
大概将上面的泥土清理得差不多时,黎奉忽然开了口。
他问:“奚玉汝,你什么时候走?”
“什么?”奚玉汝抬头看向他,却发现这个光影下,他无法看清黎奉的眼睛。“你想走了吗?是觉得这里不好玩吗?”
黎奉俯身,将两人的距离拉近。“我知道了,他们说的那些话。所以你们班的人也不喜欢我。”
黎奉自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体系,因而用一般的社会习惯去分析他话中的因果关系并不简单,但奚玉汝能够很快地适应,他一向擅长如此。
比如他现在就读懂了这些:黎奉已经知道了外面疯传的谣言,并且认为实验班的同学在听到这些谣言后会不喜欢他。
“不是,他们没有不喜欢你。”他不希望黎奉产生这样的认知。
黎奉有张很好看的脸,单从这一点,就能自然而然地激发许多人的喜爱,再加上黎奉从富人区而来,一般的人没有理由去无缘无故讨厌一个或许能够给予自己利益帮助的人。
“只是他们比较担心我而已。”奚玉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们是因为不了解你,才对你不像对我一样亲近。”
黎奉没有对此做出什么评价,他将奚玉汝握住湿巾的手展平又收起、展平又收起,“那你呢?你要怎么做?”
据黎奉所知,这个世界上存在这样的几类穷人:第一种,为了得到钱无所不用其极,自尊自爱统统都可以不要,他们将赚钱当作了自己人生的信条;第二种,穷且清高,明明对钱渴望的不得了,但还是要装作不会为五斗米折腰;第三种,坦然地接受命运带来的一切,信奉奋斗与目标的力量。
第三种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很可惜,这是黎奉根据书中美好故事而推测出来的人格,而这世间的穷人不是一就是二,无外乎有些人伪装得当、有些人道法不精。
“给富人区的大少爷做狗”——从旁人以及奚玉汝本人的反应来看,这似乎是一句很难听的话。
那么当这个谣言以无法控制的形势被传播开来的时候,奚玉汝会怎么做呢?
他希望奚玉汝的选择要称他的心意,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发生太大的改变。
“事实上就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奚玉汝这样回答。
黎奉玩弄对方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嗯?”
“就算我现在跑到外面去跟他们说,奚玉汝不是在给黎奉做狗,他们两个得关系是非常纯洁、非常平等的朋友关系,他们也会说:反正关羽和张飞不会这样。”奚玉汝收回自己的手,将被体温染热的湿巾丢进垃圾袋里。“我的意思是,他们要是真想造谣,那我们怎么解释都没用。”
他将昨晚提前处理好的食材拿出来,又点燃炭,一边弄一边说:“其实我是根本就不担心这些的,因为他们就算叫得再凶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而且我迟早会离开这里,这些谣言也不会跟着我一起离开。
“我只是觉得他们这样说你不好听。”顿了顿,奚玉汝将这句话转化成了另外一种更意味明确的表达方式。“我不想他们那样污蔑你。”
有些话奚玉汝没说出口,因为或许会稍显暧昧,但他想,有些花就应当被精心地照料,用最适宜的温度和湿气、最充足的光照时长、最肥沃的泥土以及最精致的花盆,除此之外的一切脏污,都应当被隔绝在玻璃之外。
黎奉亦是如此。
“等等……”说到这里,奚玉汝才迟迟地反应过来一件事儿,他放下手中的烤串走到黎奉的身边,半眯着眼睛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刚刚问我什么时候走……该不会你觉得我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远离你吧?”
黎奉没回答。
这在奚玉汝眼中就等同于默认,“嘶——”他挠了一下自己的头,即觉得好笑又有些被看轻的怒意。“我对你不赖吧?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怒意,在看到黎奉垂下头后荡然无存。
黎奉渴求爱,因而也害怕失去爱,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倘使今天对方站在他的面前、勒令他无论别人在谈论什么他都不能离开,那才说明此人不能深交。和那样强势的性格比起来,黎奉的患得患失和战战兢兢,显得非常可爱。
而他也越发地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因为他不能抛弃这样一个如履薄冰的人。
于是他拍了拍黎奉的肩膀,非常郑重其事地说:“黎奉,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当然,违法犯罪要另说。”
“真的吗?”黎奉倏地抬头看向他。
奚玉汝笃定,“真的。”
黎奉忽然笑了,是两人相识以来第一次明确且清晰的笑。淡色的嘴唇轻抿、眉眼半弯,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下来,失真的脸瞬间添上了生动的色彩。
奚玉汝屏住了呼吸,放在黎奉肩膀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个时候的奚玉汝在想,或许真正的黎奉就是这个样子的,柔软又可亲,只是因为太多的人将锋利的恶意对准了他、在他的身上加注了太多的利益筹码,所以他才会拼命地将自己锻造成一个锋利、冷漠又难以接近的人。而此刻黎奉全身心地信任了他,他便应当摈弃掉一切嘈杂的声音,坚定地选择黎奉。
那个时候的黎奉在想,奚玉汝确实是个巧言令色的人,能够将奉承的话说得很动听、很可信,即使是他也不禁会被迷惑。但贫穷的人想要努力攀附权势也没有错,他总要容许人们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力,所以他选择了谅解。只是奚玉汝要兑现承诺才好,一直在他的身边、一直不要改变。
可此等想法经了过十年,他们终于发现自己领悟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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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区一日游之后,两人的关系又有了另一种程度上的改变。
从奚玉汝的视角来谈,便是黎奉变得黏人了许多,即使他去做饭,黎奉都要寸步不离地站在他的身后,然后不厌其烦地问一些有点生活常识便可以回答出来的问题。他也不厌其烦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