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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 第四部 - 第七部(177)

作者:风弄 时间:2021-06-11 10:27 标签:甜宠 军阀 民国

  宣怀风眼睛睁开一半,轻轻地说,「一个晚上,你折腾来,折腾去,不用睡觉了?」
  白雪岚嘴唇动了动,似乎打算说什么,然而他又放弃了这个打算,瞧着宣怀风,只笑了笑。
  宣怀风说,「我明白的,你别担心。」
  白雪岚便蓦然动心,把脸伏过来问,「你明白什么?把话说明白了,让我也明白。」
  宣怀风说,「我不是轻易改主意的人,你明白这个,也就够了。」
  白雪岚说,「是,足够了。」
  这句话,仿佛是咀嚼着橄榄而出的,有说不尽的意味。
  两人之间,便有一阵无法形容的哀切而勇毅的静默。
  宣怀风在床上拿一只手撑着,慢慢坐起来。
  白雪岚问,「这就起床了?这钟点不对。」
  宣怀风说,「我口渴。」
  就要下床去取水。
  白雪岚按着他肩膀说,「你别动,我拿来给你。」
  不等宣怀风说话,就下了床,顺手把电灯拉亮,在柜子前把暖水壶打开倒了半杯,那玻璃杯装了热水,颇为烫手,白雪岚怕要把宣怀风烫到,琢磨着掺点凉水,转头一看,隔壁放着的玻璃凉水壶却是空的。
  宣怀风坐在床上,见他伸手要拉铃,便问,「你叫人做什么?」
  白雪岚说,「凉水没有了,只有热的。」
  宣怀风说,「这种时候,何苦把别人也折腾起来。我正想喝热的,给我罢。」
  白雪岚听他这样说,也不拉铃唤人了,取过一块手绢,把杯子裹着,递到宣怀风手里,叮嘱说,「慢慢喝,别烫到舌头。」
  自己仍躺回床上,挨着宣怀风问,「你病还没大好,累不得,就算睡不着,也再躺着歇一歇?」
  宣怀风说,「我想坐一坐。你别管我,睡你的罢。」
  白雪岚说,「你静静心也是好的。我也不困,反正我总在这陪你。」
  屋子便再次静默下来。
  宣怀风握着那隔着手绢的杯子,一股钝钝的热沾着掌心。
  他带着一点初醒的怔忪,靠在床头坐着,看着那水的蒸汽,从玻璃杯口婀婀娜娜地浮起,开始是生动而鲜明的,可很快就被这世界夺走了热量,继而模糊,继而连痕迹也不见了。
  大概天底下的事物,如果太过柔弱了,即使再美好,也会被绞杀得不留痕迹。
  忽然,耳边听见轻微的鼾声。
  原来白雪岚心焦一夜,等宣怀风醒来说了那句明白话,心里大石头一松,竟是转眼间酣然入梦了。
  宣怀风低头看着他,想着他片刻之前,还坚决地说不困,不禁有些好笑。那笑意在唇角浅浅一浮,又化作酸楚的爱怜,仿佛有挡不住的热流,要冲击眼眶。
  如此一来,人就从初醒的怔忪之中,走向清醒了。
  昨天的记忆也越发清楚了,像在寒冬腊月里光脚踩在雪地里领会那股冰冷般,晶莹剔透而叫人心寒的犀利。
  白雪岚在身边说话,宣怀风尚可压抑一二,现在白雪岚一入睡,心事完全涌了上来。
  想着姐姐昨日说的那些决裂的话,那根血肉模糊的手指。
  一根手指断了,那会有多疼呢?
  宣怀风两手颤抖着,几乎握不住剩了两口热水的杯子。
  他唯恐水洒在床上,又把白雪岚惊醒了,微颤着,同时也是蹑手蹑脚着的悄悄下床。白雪岚平日睡觉十分惊醒,若是往常,宣怀风这样离开他身边,他早就醒了。今天却一点不曾察觉。
  宣怀风看他睡得如此香甜,心里更是刀绞似的痛苦起来。
  他把玻璃杯轻轻放在小圆桌上,穿着拖鞋走进浴室,把门锁起来。
  白雪岚是爱洗澡的,更酷爱和爱人一起洗澡,这大概是法兰西学来的浪漫。因此浴室装饰得十分豪华,光洁漂亮的外国陶瓷洗手盆,铜制的热水管子,来自法兰西的大鱼缸的边上,鎏着线条精美的金线。
  宣怀风在浴室里怔怔站了一会,走到浴缸旁,慢慢躺进去。
  浴缸是陶瓷的,没有装热水,面壁上透着一股凉意。宣怀风从被窝里出来的热脊背贴在瓷壁上,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却觉得这冰凉冰凉的,不见得不好,反而有一种犯了罪的人受到了应得的惩罚的释然。
  躺在无水而冰冷的浴缸里,把手臂优雅地往浴缸两旁伸展,右手忽然触到什么东西。
  宣怀风转头去看,浴缸的右边是一个好看的玻璃架子,专门摆放小东西的,里头放着两条小毛巾,一块用过的外国香皂,还有白雪岚平日用的剃须刀,也搁在玻璃板子上。
  那剃须刀也是高级货,把手上有几个似乎是合着手指的微凹的弧形,极易拿稳的样子。
  宣怀风被那磨得透出森森寒光的刃口吸引着,不禁取到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
  人要是断了一根手指,会有多疼呢?
  他把刀锋对着左手的小指根,浑浑噩噩地比划。
  然而,这样划下去,就能切掉一根指头吗?
  手指是有骨头的,要用一把剪刀,剪断一根骨头,要用何等的力气?
  姐姐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虚弱女人,如何能有这样的力气?
  一个人,要对自己的弟弟失望到何种地步,才能做出这样残害身体的事来?
  我从前是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姐姐的,然而,以后呢?
  我要是鼓起勇气,再去年家求姐姐的原谅,她会不会又拿出剪刀来,又再剪下一根指头?
  我在母亲的照片前,说了那些话,母亲在天上,也会哭吗?
  这些问题,宣怀风一个个地思索。
  他昨日在树林里哭得伤心,止也止不住,此刻,眼眶虽是热的,却一滴泪也流不出。
  一腔愧疚悲伤,经过长长一夜,从能把皮肤烫穿的承受不住的沸腾,转为了没有温度的岩层,仿佛火山爆发后,熔岩留下的难以撼动的凝固。
  这些凝固的悲痛,大概是,今生也无法消解的。
  为了我的任性,从此我所有的亲人,对我的爱都随风化了,只剩下失望和恨。
  宣怀风想着这些剐心的话,忽然浑身难受得呼吸不过来,他想抚一抚发痛的胸膛,然而手上却拿着那寒光慑人的剃须刀。
  猛然之间,一个念头在脑子里迸射出来,像一个美妙的可以摆脱这些注定终身追随的痛苦的良方。
  宣怀风似乎也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但很快,乌黑的眼睛深处,渐渐氤氲上一种激烈而疯狂的色彩。
  一想到以后再也不用烦恼,不用痛苦,不用内疚,就越觉得这样做,未尝不可。
  他把剃须刀在手里握得更加紧了,在手上不安地比划着,片刻后,他才领悟过来,锋刃不该对着小指。
  他挪了挪,把刀口对准左手的手腕。
  浴室里开着灯,手腕的皮肤在森冷的刀锋下,格外苍白,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暗青色的血管。
  这样一刀下去,只要一些时间,烦恼就会随着血通通流走了。
  宣怀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有一种终于找到方法的惬意,他把刀口贴在手腕上,感觉着这可以释放他所有痛苦的诱人的冰冷。
  只要一刀。
  他在心底,静静重复着这句话。
  这是极简单的事,他也并不怕这短暂的肉体上的疼。
  然而,他用刀抵着手腕上的血管,久久沉默着,如同一尊困在世界尽头的独孤雕塑。
  贴着皮肤的冰冷刀锋,被传递来的体温渐渐释去了冰冷,而变得温热。
  这温热,让他想起此刻躺在床上,睡得香香甜甜的白雪岚。
  那霸道强悍,不可一世的山东男儿。
  「你可不要让我这些心事,到头来,全化了一阵风,只剩下一个怀字?」
  「我宣怀风,跟你白雪岚一辈子。」
  「你这不是开玩笑,你别哄着我玩。」
  许多话,莫名地在耳边响起,想起白雪岚沧桑低沉的《西施》,「只觉得……光阴似箭,无限的……闲愁恨尽上眉尖……」,想起他拍桌和音,唱「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宣怀风身体渐渐颤抖起来,刚才即将远离一切人世间烦恼的轻松,忽然消失不见了。
  他震惊而恐惧。
  震惊他在刚才那一刻,怎么就忘记了天底下最爱自己的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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