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鼓(70)
但他隐约明白,经济制裁是躲不过的。不然他俩不会从那间别墅里出来,而且周石也再没去公司上班。加上今天这档子事儿,刘远知道周老爷子也是铁了心了。
刘远不怕周家铁心,他只怕周石心不铁。
刘远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自私,严格意义上说,周石的出柜是有他的因素的,如果不是他闹,周石可能现在还悠哉做着他的大少爷。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讲,既然他和周石都走到这一步了,他真的不想放弃。
从超市回家要穿过一个广场,很多人在里面漫步,长凳上三三两两坐着小憩的情侣,这是个美好而闲适的周末午后。
刘远也找了个长凳坐下来,然后招呼周石跟他一起坐。
周石不乐意,刘远就打趣,说咱俩现在都出柜了,属于合法情侣,你怕啥。
周石的表情可算从僵硬恢复到柔和,嘴里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走过去挨着刘远坐下。
安静了一会儿,刘远问周石:“你后悔没?”
周石愣住,半晌才明白刘远问什么,一种被人看轻的别扭悄悄从心底滋生出来:“我要后悔早他妈后悔了!用的着跟你东奔西跑,住那么破的地儿,看二十五寸电视,煤气还得定时定点供应的!”
刘远笑不出来了,好么,这还不介意呢,丁是丁卯是卯都快记得门儿清了。
周石没想发脾气,但他控制不住,话就那么吼出去了,他有点儿后悔。
刘远轻轻靠在对方肩膀上,故意打趣道:“我的少爷,这还只是个开始,月底还有媒体单,水费单,电费单,仨月后还有房租款,年底还要暖气费,你且等着催债的上门吧。”
周石觉得头愈发的大了:“这哪是生活,这不熬日子呢嘛。”
刘远勾起嘴角:“我跟你说,全中国80%的人都是这情况,但人家没说熬,人家管这叫过日子。”
周石叹口气:“我看是过不去了。”
刘远就怕听见这话,咽下嗓子眼里涌出来的苦涩,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乐观点儿成不成,哥不在这里陪着你呢嘛。”
周石揉乱了身边人的头发:“你能生出来煤气?”
刘远歪头,眨眨眼:“如果少爷需要的话。”
周石把刘远搂进了怀里,紧紧的。
刘远有点儿慌,但又不敢太挣扎,只能贴在周石胸口闷闷的说:“喂,差不多得了。”
周石拿刘远刚刚的话堵他:“咱俩现在都出柜了,属于合法情侣。”
刘远哭笑不得:“那也不用现场直播吧。”
周石把头抵在刘远颈窝,似乎这样就能获得力量。
他知道刘远说得都对,但他适应不了这个落差。他需要时间,很需要。
刘远任由周石抱着,他特别希望自己的话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明早起来身边的男人又是一朵活蹦乱跳的可爱水仙。
可他清楚的知道,只要目前的客观环境不变,那么他和周石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
那之后,周石开始注意各种渠道的就业信息,当然,多数是趁刘远不在的时候。这属于什么心理周石也说不好,反正当着刘远的面儿让他看招聘,他就是拉不下来脸。
看电视,专挑图文信息频道。看报纸,专挑有招聘版的。就连进出单元,都会注意下招聘的小广告。人才市场倒也去了一次,可周石远远的看见那些找工作的人,就不想再前进一步。他学历证书早八百年前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而一技之长,呵,还真他妈一点儿找不出来。
刘远在潘妮那儿的工作时长一再拉伸,周石隐约明白是为什么。小孩儿不让他再去接,周石就每天晚上做好菜,等着人回家。虽然他的手艺还仅限于能把东西做熟了,但他发现,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不去酒吧还有个好处,可以尽量避开王小卫。那人不只一次的私下里说可以帮他介绍工作,都被他推了。周石知道王小卫是好心,但他不想欠这个人情。他怕自己还不起。
周石很后悔以前逍遥的时候没弄点存款,月月透支过日子。更恨没好好听他爹的话——好几次,周老爷子都扬言,再让我收到信用卡账单我打断你腿。
不过他爸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所以他这会儿腿脚还很灵便。
刚和家里闹翻那日子,周石觉得自己意气风发的,好像做了件特了不起的事,可日子长了,豪气过了,就开始想老爹那血压是不是又高了,老妈那血糖是不是又低了。
家里再没来过一个电话,连一向护短护得不行的老妈都没打来,说实话,周石很难受。
日子一天天的揭过去。
这天傍晚,周石从菜市场回来的时候看见单元门里贴着若干小广告,远远的,月薪5000以上几个大字便格外醒目。
周石赶紧凑过去,仔细的逐行阅读,结果居然是他以前混日子的时候常去的一家夜总会招少爷和公主。
周石被彻彻底底地恶心着了。
刘远在潘妮那儿的时间一抻再抻,最后连潘妮都看不下去了,说怎么着,打算把我这里变成你的二胡专场啊。刘远挺不好意思,因为这属于变相的让潘妮加钱。潘妮却大大方方的开门见山,说我最多能给这些,你要真想多挣点儿,不如白天也打份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刘远觉得这提议挺靠谱。
以前他住周石那儿,没房租,没水电,连买菜有时候都是跟着周石一起去超市,直接刷卡。所以刘远每个月挣的钱基本能留下大半,他还觉得日子过得怪不错。可现在,真就像他和周石说的,房租水电都要钱,自己卡里那点儿,眼看就要到底了。
潘妮说:“刘远,石头第一回把你带过来的时候,我还当你是小白脸儿呢。结果现在一看,石头才是。”
刘远笑笑,没说话。周石是不是小白脸,只有他说得算。男人拼了命的寻摸工作,还当他不知道呢。就冲这个,他觉得自己怎么辛苦都值了。
付出这种东西不是能拿标尺硬性衡量的,哦,你半斤,我二两,这根本没法比。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现在愿意跟你一起啃苞米,刘远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份儿心还珍贵。
“愣着干嘛,该你了。”潘妮推推刘远,打趣道,“是不是闻见石头给你预备的饭菜香了?”
“得,”在这一点上刘远还是很客观的,“有时间你记得过来吃一次,就知道什么叫味同嚼蜡了。”
潘妮撇撇嘴:“别不知足,他能做就够让我吃惊的了。”
刘远利落的从高脚凳上下来,冲潘妮微笑:“所以啊,我很知足。”说完三两步走过去,帅气地跳上了舞台。
这是今天晚上的最后一场,刘远拉得很投入。那些音符都已经刻在了他的脑袋里,只要弓一碰到弦,便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行云流水般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台下照例一片叫好声。潘妮总说刘远已经快成了她酒吧的招牌了,虽然不像以前那么爱出风头,但被人如此表扬,刘远还是很得意的。
表演结束,刘远没再蹦下来,而是安安稳稳走的侧面几节楼梯,照例穿过台下观众席准备去吧台和潘妮说声再见。可走到一半,刘远忽然停住了。他略带诧异的回头,横竖都觉得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
可郭东凯确实坐在那儿,距离他一米,在他回头的一瞬间,男人笑了一下。
刘远太久没见过这个男人了,以至于他已经在脑袋里为这个人规划出了很美好很和谐的人生轨迹,按照这个规划,男人此刻应该已经抱上了儿子,正为成为一个二十四孝老爸努力。
而不是坐在一家全是GAY的演绎酒吧,看他拉二胡。
又或者,不是看他。
跟郭东凯分手很久很久以后,刘远才懂得一个道理,这人哪,最难克制住的就是自作多情。可必需克制的,也是它。
“挺长时间没见了。”郭东凯先出声。
刘远深吸口气,觉得心里还成,没出现预期中的什么针扎啊刀割啊之类,坦然多了,便略带轻松的笑笑:“真是挺长时间了。”
逆着光,郭东凯似乎在打量他,不一会儿,刘远听见男人说:“你变了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