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鼓(60)
光有爱人略显孤单,人,总是群居动物。
以前只有周石和刘远两个人的大房子稍显空档,加个王小卫,算彻底热闹了。这人开了个投资顾问公司,说白了就是教人怎么赚钱,或者直接帮人赚钱。股票期货没他不操盘的,光国内还不过瘾,也不知什么路子连国外的股票市场也涉足。
国内外总有时差,因此这人最爱做的事儿就是晚上盘踞在周石家阳台训自己不得力的下属。什么你猪脑子啊说了宁可少赚绝不能赔你他妈回头怎么跟客户解释咱还得自己贴钱云云。这几乎成了保留节目,只要王小卫来,周石麻利儿的先把阳台敞开。
偶尔刘远听不下去也劝,说人家大半夜的倒着班给你打工,不睡觉还得瞪大眼睛盯着那什么这线那线的,容易么。王小卫说还不都这么过来的,那我啃干面包喝凉水的时候我容易么,怎么也没见你同情。刘远理所当然,那时候你没认识我呀,你要早认识我我肯定给你送可乐去,哪能喝凉水呢。王小卫望着刘远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嘎巴了半天嘴,愣是没说出来话。
后来王小卫找个机会就跟周石告状加诉苦了,说你家小孩儿就是身披天使羽毛手拿恶魔钢叉。结果周石的反馈就俩字儿,活该。恨得王小卫都想咬破手指头在周石家白墙上写血书——不许搞小团体!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溜过去了,当人们乐呵的时候,它总是显得很快。
年底,刘远终于在刘婧持久的执着轰炸下投降,答应了她“就是想请弟媳妇儿吃个饭”的邀约。不过刘远在电话里就直截了当说了,现在跟自己好的不是郭东凯。
刘婧很吃惊,说你不是为他出的柜吗,怎么还……
刘远缓慢而坚定地摇了头,一字一句的说,我为我自己。
刘婧没再多问,只轻轻叹着,你喜欢就成。
以后的很多年,刘婧都忘不掉第一次见到周石那刹那间的感觉。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和自家小男人坐在精致典雅的西餐厅靠窗的位置,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着老弟究竟会带过来一个怎样的人,再然后,她捏着调羹的指尖忽然松开,忘记了眨眼睛,就那么看着刘远和一个人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他们应该在讲什么有趣的事,自家弟弟笑得灿烂,那个男人笑得淡然。那画面就像她曾经见过的一副油彩名作,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海,田园间洋溢的金黄色明亮而美丽。
段辰飞没好气地去推她,说哎姐姐,你男人在这儿呢。刘婧皱眉把小男人的手拍掉,目光动都没动。
以后的很多年,刘远都忘不掉他姐那一天的开场白。
——你俩生出来的孩子那得好看成啥样啊!
那是一次非常愉快的四人午餐。段辰飞为了到底是喊刘远弟弟还是哥费了半天脑筋,刘婧拿手机跟周石自拍了N张合影,刘远特高兴她姐能喜欢周石,周石再一次证明自己男女通吃。
“你姐性格真挺好。”回家的路上,周石由衷的感叹。
“那是,小时候犯错啥的都我姐罩着我。”刘远颇有点自豪。结果还没得瑟完呢,脚底下就一个踉跄,低头一看,原来是地砖不知让谁抠下去一块儿。刘远郁闷,说:“这他妈也太缺德了,偷一块儿砖回去能干啥使?真是。”
“你别管人家干嘛使,关键是你走路不看路。”周石一点不同情。
刘远不同意:“哪有低头走路的,捡钱啊?又没做亏心事,走路就得昂首挺胸。”
周石自然而然地把刘远的手握进自己手里:“成,倒了有哥牵着呢,这回你放心大胆的昂首阔步吧。”
刘远没吱声。他跟周石做 爱都轻车熟路了,却居然为这第一回手拉手不好意思了。
周石的指尖有些凉,可手心是温的,一凉一热调和出微妙的舒适感。
路上没什么人,起风了,周石自然的往前走着,没注意到身边的小孩儿耳根已经泛红一大片。
接近公车站,街面上人啊车啊便多了起来。周石的车子送去保养,来的时候俩人就是坐的公交车。本来周石想坐出租车的,可他家在近郊,刘远觉得明明两块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花上四五十,绝对就是钱烧的。周石便没再坚持。也不知道是刘远唠叨多了还是别的什么,最近周石只要一花钱脑子里就有个声音在说,这钱是你爹你妈的,别忘了,再然后,甭管花多花少反正只要花钱,周石心里就有那么点理不直气不壮。
周石多少年没坐公交了,中午过来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儿新鲜劲,可现在回去,车还没来,就觉得煎熬了。不是他矫情,实在是车上人忒多,都说中国的人口密度大,可你和公交车里的密度一比,那绝对也得算地旷人稀。
“你一个人低头嘟嘟囔囔什么呢?”刘远侧耳朵听半天了,愣没听出来。
周石没好气的把刘远脑袋推开:“腹诽呢,你不听也罢。”
“不就坐两回公交车么,给你难受的。”刘远不以为然。
周石决定打死也不说某中年妇女拼命往他怀里挤的事儿。丢不起那人哪!
好容易等来辆车,还是去别的目的地的。周石叹口气,跟刘远一块儿往旁边退了退,让等这辆车的人们惨烈拼杀去。
除了上车要拼杀,下车也不容易。刘远和周石刚退开没多久,就见一老大爷从下车门踉跄着出来然后一下子摔地上了。司机没管那个,关门,绝尘而去。留老大爷在马路牙子边儿上哎呦哎呦叫得厉害,好像真起不来了。
站牌儿周围没一个人上前的,刘远和周石面面相觑,也有点迟疑。
“咋办呢?”刘远有点于心不忍。
周石也不知道:“刚看完新闻,这就来事儿,也太寸了。”
没等俩人嘀咕出个头绪呢,就听那边儿大爷高声喊:“我自己摔的!我自己摔的!真不起来了,谁帮一把……”
操,这再不管就不是人了。周石二话没说第一个冲过去了,刘远赶紧跟上,可扶半天大爷也没起来,不知道哪儿摔坏了。周石总算可以名正言顺的叫了辆出租车,然后俩人加一大爷直奔医院。
挂号检查CT一系列下来,小几百。不过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也没骨折,就腰扭了下,耐心养养就成。大爷身上挂着电话呢,摔的急也压根儿没想起来,直到进了病房,才给儿子打了电话。打完就一个劲儿抓着周石不撒手,说千万别走,等儿子来了还得把钱还你呢,就跟知道周石要当活雷锋似的。
不过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后来俩人还是找个机会溜了。小几百块不是问题,要真是大爷儿子来了非讹他俩,那就犯不上了。
晚上刘远炒了两个菜,吃饭的时候他和周石闲唠嗑,问:“你说大爷儿子来了真能讹咱俩吗?”
周石把菜放嘴里,一边嚼一边想了会儿,才说:“一半一半吧,这玩意儿谁说得准。”
刘远撇撇嘴:“以前做好事不留名是怕人家酬谢,现在好了,怕沾包儿。”
周石扑棱掉刘远嘴边的饭粒儿,回头又扒拉自己的饭碗:“社会发展太快了,光顾着经济建设,都等着回过头来再改造上层建筑呢。”
刘远乐:“哟嗬,说话水平见涨啊。”
周石不准备告诉刘远他把大学课本重新翻腾出来正回炉呢。
“你说,今儿这个要真是碰瓷的,咋办?”刘远想想,又有点后怕。
哪知道周石想都没想:“要真是碰瓷的那也认了,能花多钱?总比心里头不安强。”
刘远想调侃,说你肯定没被人害过,所以一腔热血写春秋呢。可看着周石埋头苦吃那劲儿,又觉着还真不一定了。就周石这样,哪怕今儿个真遇上碰瓷的了,明儿个还得去扶老大爷。有些东西是天性,或者说,是家庭环境成长际遇等等,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定了型的,能微调,可本质不变。
刘远觉得很幸运,遇上这么个人。
晚上做 爱的时候,刘远和周石的少爷脾气杠上了。他才总算信了那句话,妈的幸福感都是超短暂的。
其实也不是啥大事儿,就性生活不和谐呗。本来说好了两回,但一回下来刘远就吃不消了,死活不干第二次。周石就怒了,怒了总不能家暴吧,他就把刘远丢床上自己去客厅抽烟,刘远也怒,他又不是慰安妇,这玩意儿得讲求和谐统一对吧,所以他也不理周石,自己盘踞卧室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