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鼓(65)
周老爹接受不了,于是他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字:“你再给我说一遍。”
周石把头微微仰高,迎向父亲严厉得近乎冷酷的视线,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我没办法跟女人结婚,我是同性恋。”
周老爹气得直发颤,终于,他摸到了茶几上的水杯,几乎倾尽全力的砸向儿子!
周石没躲开,水杯重重的砸在了他的额头上。啪嚓一声脆响,玻璃水杯在巨大的撞击下破裂,很快,血顺着周石的额头流下来,盖住了他刚刚的泪痕。
周石妈啊的一声扑了过去,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不住的想用手捂住儿子的伤。
周老爹坐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兔崽子,我再问最后一遍,你真的假的?”
“真的!”周石挡开老妈的手,自己捂住额头,满脸的血已经把眼睛糊住,什么都看不真切,他竭尽全力地嚷着,“我受不了了,我难受!我不想再藏着掖着,我不想再骗你们!”
“行行,舒服日子过多了,变态都搞上了!”周老爹颤巍巍的抬起胳膊,指着周石的鼻子大声骂,“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那个房子你也不许回,我就当没生过你!你、你他妈就是个畜生,你给我滚——”
周石妈哭着冲老公喊:“你让他往哪儿走!他这个样子能去哪儿!”
周石感觉到眼泪又出来了,已经凝固了的血又被化开,慢慢的变成血水。他想说他有地方去的,他想说还有个人在等着他回家。可他不能,这是他自己的事,他不要把刘远牵扯进来,他只需要给那个认真的人一个结果,甚至只是一句话。
比如,我回来了。
周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从没这么狼狈过,可他甘愿。如果打他能让父母好受些,那么他可以承受更多。
“你还愣着干什么!”周石妈冲保姆大声的吼,“叫司机开车过来,去医院!”
周石下意识的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妈,不用,我自己就……”
“你别说话。”周石妈高声打断周石。半晌,女人深吸口气,略微平静些,才目光炯炯的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什么都别说,我也什么都不想听,我现在只需要你老老实实的跟我去医院。”
周石不敢去看老妈的眼睛,热气在眼底翻滚得厉害,他怕自己会扛不住投降。
“去去去!兔崽子都今天都他妈是你惯出来的!”周老爹气急败坏的叫嚷着。
周石妈没管那些,用凉水洗过脸的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周石妈拉着周石就上了车。司机一脚油门,车像利箭划破了暗夜。
去医院的路上,周石妈没说一句话,周石捂着额头的胳膊已经发麻,可他不敢放下,他不知道血有没有止住,但他知道那伤口一定不好看,所以他不能让他妈看着,哪怕只是暂时的,他也不希望老妈再为他哭。
终于到了医院,周石跟着大夫进了急诊室,周石妈就在急诊室外面徘徊,走过来,走过去,司机让她坐下休息,她不肯,刚刚的镇定又消失无踪,所有的情绪都在这漫长的等待里复活,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掉。
老公生气,她能理解,她又何尝不想揍周石一顿呢。可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看着是打在儿身,可那一下下,都疼在她做娘的心尖儿上啊。
终于,女人用光了身上的所有力气,再也走不动了。于是她靠着墙蹲下来,哭得一塌糊涂。
周石缝了四针,从急诊室出来的时候,周石妈已经好好坐在了长椅上。只是眼睛肿得厉害,周石一看就知道他妈又背着他哭了,心里拧劲儿似的,比额头上的伤还难受。
周石妈见儿子出来,赶紧起身走过来仔细查看:“医生怎么说?有没有伤到重要地方?”
周石努力扯出个笑:“没,就眉毛上边儿开了个口,才四针,一会儿挂个吊瓶消消炎就成。”
正说着,护士已经走了过来,催着周石去病房,催着周石妈去交款。
等周石在单人病房里挂上吊瓶,天已经蒙蒙亮。
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车,周石妈便让司机先走了。留下她一个,在病房里陪儿子。
折腾半宿,周石妈已经一脸疲惫。周石很不忍心,便好声劝着:“妈,你也回去吧。我这都安顿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石妈就受不了这个,平日里儿子调皮捣蛋惹是生非她都扛得住,可儿子一孝顺点儿,一这么哄着她,她就想哭:“你就没让妈省心过,我上辈子肯定欠了你们爷俩的,这辈子都来管我要债……”
周石吸吸鼻子,抬起另一边没扎针的手,半转着肩膀别别扭扭的给老妈擦眼泪。
周老爹在客厅里足足坐到天亮。
火气消得差不多,他便想起自己下的狠手来。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后怕,偏偏因为走得急,妻子和司机都没带电话,儿子又关机。这一时没着没落的,周老爹几乎绷不住。
天刚亮的时候司机回来了,把情况说了个大概,可等周老爹再细问,那边又说不清了。周老爹没好气的打发司机回家休息,自己则开始在客厅来回的踱步。
直到旭日东升,周老爹终于没了耐心。换上衣服,他自己开车去了医院。
周石一宿没睡,可他躺在床上装相,这样老妈才能安心的趴在床边入眠。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一丝金黄,漾着暖意。他想,刘远该是还睡着呢。也许梦里正把自己踹成猪头,又或者别的什么,小孩儿总喜欢把现实里的意愿扛到周公那里实现。
想到这儿,一丝笑意不自觉地在周石嘴角绽开。
门口传来声响,周石以为是护士来探房,因为说好让他早晨出院的。可下一秒,却是周老爹冷着脸走了进来。
周老爹没说话,而是先把窗帘大力的扯开,一时间,阳光洒满病房,好不亮堂。
周石被晃了眼睛,不自觉的动了下,也惊醒了老妈。
周石妈迷迷糊糊的起身,在看清了来人后彻底清醒,接着就是没好气的冷哼:“你还知道过来。”
周老爹没理会妻子,而是径直走到周石的病床前,先是认真的看着儿子额头上的伤,然后才扯过把椅子,重重地坐在上面。
良久,周老爹沉沉地叹了口气,和周石说:“这些年随便你怎么作怎么闹,我和你妈说归说骂归骂,可实际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这一次,你太不像话了。”
周石低头,一下下摸着手背上的胶布,那底下是针孔,压到还会丝丝的疼。
“你别图新鲜以为那东西好玩儿,那是变态,不正常的你知道吗?你看看,搞那个的有几个好下场,不是吸毒就是艾滋,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往绝路上走。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和你妈想,我们这辈子就养了你这么一个,不指望你光宗耀祖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呢……”
周老爹说着说着又上火了,只一夜,他觉得自己好像老了一轮,他不知道儿子到底怎么了,走火入魔似的,哪怕现在见了血,缝了针,眼睛里的某些东西却还一如当初。
周老爹看着儿子的眼神,口气又逐渐硬了起来:“你好好想想,你要真离了我和你妈,你还有什么。别的不说,光养活自己就是问题!你能干什么?你倒说说看!”
周石说不出来,可他又不想承认他爹说得没错,所以他只能用力的抓着被子,极力忍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任由它们在心里翻滚,煮烂。
终于,周老爹觉得自己词穷了。他把能说的都说的,软的,硬的,迂回的,直接的,现在,他只需要周石一句话:“你改不改?”
周石把牙咬得生疼。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如果这时候他服软了,他还是他的周大少,还可以每天光鲜亮丽的吃喝玩乐,还可以爹疼娘爱……可是不行。
他是GAY,无论父母能不能接受,这都是改变不了的。
周石的沉默终于让周老爹的怒火彻底爆发,他大声对着周石吼:“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
深吸口气,周石缓缓抬头,然后,他听见自己沙哑却清晰的声音:“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