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鼓(37)
周石直觉,那是郭东凯的电话。
做完这些,刘远吸吸鼻子,终于对上了周石的视线。
“你个夜游神从哪儿蹦出来的?”男孩儿的声音哑哑的,好像稍不注意听便会被风吹散。
周石压住胸口的骚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而无害:“我属曹操的你不知道么,轻功贼厉害,说到就到。”
刘远好整以暇的望着男人,忽然就想抬杠:“说到就到?那谁说让你过来了?”
“天使啊。”周石瞪着诚恳的大眼睛,“刚我正开车呢,忽然一小胖妞儿就拿个七彩棒儿敲我脑袋,跟GPS似的絮絮叨叨,什么前方路口左转,再前方路口右转,前方路口有红绿灯……我刚绕过转盘,她喊了停,我一看这回前方路口什么都没了,就一朵鲜花儿插在路砖这儿,我心说这什么花儿呢,离近一看全明白了……”
“水仙是吧。”刘远没好气的踹过去一脚,力道不大,纯属象征性质。
周石却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是太阳花。”
“嗯?”刘远没懂。
周石乐:“所以晚上就蔫儿了呗。”
“滚。”这一脚可算货真价实了。
周石龇牙咧嘴:“换双钉子鞋你这脚就能成凶器。”
刘远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尽管微弱得让人有些心疼。
周石轻轻叹口气,揉乱了刘远的头发:“去哪儿,我送你。”
“别乱扑棱,本来这造型就够衰了。”刘远拍掉周石的手,苦涩的扯扯嘴角,“你忙你的去吧,我没个准地儿,再晃晃。”
周石皱眉:“大半夜在街上晃的九成九都是社会不安定因素。”
刘远无语:“放心吧,我成不了劫匪。”
周石对着星空翻白眼,之后情不自禁的捏上了刘远的脸蛋儿:“我他妈是怕你成了受害人!”
刘远最终还是上了周石的车。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估计开车的那人也没谱,所以带着他满城市的乱转,中途还因为汽油不够而拐弯去了趟加油站。
刘远发现,他在心里是真把周石当朋友了,所以这种时候才会愿意享受他的体贴。朋友和非朋友的区别在于,前者的关心和照顾你可以坦然接受,只觉感激;而后者一旦做了这些,你的感激之余便总觉有些亏欠。
周石并不知道刘远的想法,他若知道自己已经从非好感变成微好感而又晋升到十足好感加温暖,那睡觉都能把枕巾弄湿。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陪伴。在这个夜晚把刘远陪伴好了,足矣。
有时候周石会去想,为什么自己对刘远那么的上心,甚至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仅仅是因为小孩儿的漂亮和纯净么?是,也不是。
他情不自禁地被小孩儿身上的某些东西吸引,这是喜欢;他想竭尽全力保留住小孩儿身上的某些东西,这是执念。那些东西他曾经或许也有过,但消磨得太快,以至于现在已经找不出任何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无数的风景在车窗上疾速倒退,周石想放慢车速看清楚,可没多久,便被后车按了抗议的喇叭。于是油门再起,刚刚清晰了些许的美丽夜色又模糊起来,最终成了让人晕眩的色块。
十二点一过,周石开始频繁的打哈欠,年后爹妈总喜欢电话远程查岗,所以他最近没怎么过夜生活了,十二点肯定乖乖睡觉,比子夜新闻还准时。
午夜的街道渐渐沉寂下来,路好像一下子变得空旷,而寂寥。空虚随之升起,好似就跟在车的后面,你开得再快也甩不掉。
“喂,再晃荡下去我这可算疲劳驾驶了。”周石空出只手擦擦眼角的泪水。
刘远好笑的看着他:“这困意连连不像你的风格啊。”
“不是困意,”周石认真的更正,“是觉意。”
刘远愣了半天才听明白,然后彻底黑线外带一滴小汗。
“这点儿还能进去学校么?”周石随口问,也没抱多大希望。
哪知刘远却直接问他:“你一个人住吗?”
周石手一打滑,险些没握住方向盘。妈的,考验来得也太快了,连复习时间都不给!
刘远见他迟迟没说话,以为自己猜错了:“还跟爹妈住呢?”
“怎么可能,”周石想也没想就驳斥了小孩儿不靠谱的假设,“逢年过节回几次就成了,我要成天跟他们一起,早壮烈了。”
“那去你家吧。”刘远眨眨眼,笑,“我不占地方,我可乖了。”
完了,那小爪儿又来挠自己的心了。周石一边骂自己“你个没定力的”一边伸手把美杜莎的笑脸扒拉开:“少来,我腿现在还疼呢。”
刘远知道周石这是答应了,便嘿嘿两声,借着周石扒拉他的力道把脸转向了窗外,安静下来。
万家灯火,可没一盏是给自己亮的。刘远忽然觉得很孤单,幸好身边还有这一抹暖。看起来周石和郭东凯好像一样,都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可归到骨子里,差太多了。刘远之所以能把周石当朋友,是因为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和自己一样。甭管再风里来雨里去哪怕是被社会大染缸弄成了七彩色,他也时常能在周石身上找到让人觉得可爱的地方。
刘远知道自己没长大,周石以为自己长大了,于是归根结底,依旧两个小孩儿。
而郭东凯,则完全不同了。刘远知道自己社会经验少,所以他没办法把郭东凯身上的“不同”分门别类列出清晰的条条款款,他甚至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就会那么复杂,你以为看透了,可实际上,仅仅是枝枝桠桠。又或者,连枝桠都算不上。他今天终于碰见了一点点主干的粗糙,于是便像死了一次。
周石觉得刘远有些过于安静,便在等红灯的当口用余光瞄了瞄对方。刘远真的很瘦,整个人都小小的,窝在座位就像只静悄悄的猫儿。
周石的住所不在市中心,而是近郊,也不是公寓,而称得上别墅了。小二层,带着精致的花园和阁楼,欧式风格,若在白天,定是一派温暖的田园风光。
刘远从车上下来,等周石把车入库,才颇为感慨道:“你爹妈就放心把你一个人扔这儿?”
“有什么,”周石耸耸肩,“我又不能把房子点了。”
刘远打趣:“说不定没钱花就卖了呢。”
“……”
“你把眼睛瞪得跟牛似的干嘛?”
“恭喜您,已经跟四零后一个思路了。”
“啊?”
“他俩也那么想的,所以房产证上根本没我名儿。”
刘远再也忍不住,笑出声儿来:“该,让你成天得瑟。”
周石委屈的皱眉:“我很低调好不好。”
“都住这房子了,你能低调到哪儿去。”刘远恨不得磨刀霍霍,“我代表广大小市民,行使咱仇富的基本权力。”
周石不乐意了,咕哝起来:“那这样的别墅老郭有好几套呢,也没见你仇他。”
刘远愣住,随后低下头,声音小小的:“哦,我不知道呢……”
周石心里堵了一下,像用钝器在砸,闷闷的疼,刚要说点什么,就见刘远又抬起头来,冲自己咧开嘴角:“那以后连他一块儿仇!”
周石看了刘远半晌,压住心疼,露出欢快的大板牙:“成,不会的话哥教你,我他妈快仇深似海了!”
刘远笑得没了眼睛。
已经是后半夜,周石找了间客房给刘远,自己则老实的回卧室。睡觉之前他特意把门缩紧,生怕自己梦游干出点嘛不靠谱的事儿。
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周石愣是睡不着。明明哈欠打得下颚骨都痛了,可就是找不见周公。没辙,周石只好起来想着去客厅弄点牛奶,帮助睡眠。哪知一进客厅,险些被绊倒,打开灯,刘远正靠着沙发席坐在地上,手里捧着杯子,并不喝,只是发呆。
周石叹口气,走过去和刘远并排坐下,肩膀似有若无的碰触,周石觉得腹中升起一股燥热。咽了咽口水,他小心翼翼的选着措辞:“和老郭……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