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51)
上面青色的细线简略勾画,赫然是庐江郡的军事分布。
他惊愕地抬起头,却见孙策已收敛笑痕,拨弄着新得的铃铛,眼神却透过重重壁垒,遥遥望着曾经的家。
孙策说的三边人情,指的是他叛逆的弟弟孙权,在庐江的陆逊与顾邵,还有匆匆赶来的李隐舟。
孙权被他兄长敲诈了什么不知,但庐江这张军事分布图实在贵重,孙策的话玩笑居多,陆逊和他要有君子之约,保护张机只是个由头,这张机要的图纸在两年多以前就等同于孙策的囊中之物了。
令李隐舟惊讶的是,顾邵竟然也被陆逊说服了,参与了这次合作。
不过孙策大抵也不知道,陆逊早就和甘宁谎称他们是孙氏的人,把人情送给了孙家。所以嘛……
他卖给孙策的,也是早就属于孙家的东西。
小霸王故作冷漠,把三边互不通信的小伙伴兜得团团转,但最后似乎也只坑到了自己的弟弟。
这样想着,连日压抑的心情倒松快很多。
和孙策商议好下一步的举措,刚走出去,迎面便撞上一个身着布衣,提着水桶的少年,两人猝不及防地相撞,水哗啦洒了一地。
李隐舟竭力辨认,才确定眼前小兵打扮的人是孙家少
主。
孙权眉目微微一拧,不顾满地的水渍,扭头就走。
李隐舟目瞪口呆,旋即猜到了始末。
孙策在戏耍自己的弟弟上勘称一绝。
让这位一贯骄傲的少主做最卑微的小兵伺候别人,大概比杀了他还要屈辱三分。
不及处理满身的冷水,李隐舟踏着碎步追过去,努力地装出淡定的神色,忽视对方隐隐抽出的眼角,假装不知前后:“少主怎么也在这里?”
孙权快步向前,似想摆脱他:“和你无关。”
旋即转过头,冷漠地飞快道:“兄长会保护你师傅,你可以离开了。”
“真的吗?”李隐舟露出惊喜的神色,“那真是太好了,多谢少主。”
孙权的脚步突然凝滞。
眼神带了点冷光的凶狠:“你早就知道了?”
“未曾。”李隐舟收起敷衍的讶异,很诚恳地摇摇头,“我也是来了之后,才被将军告知这件事情的。”
想起之前他猝然的离开,又补了个道歉:“之前说的话也只是问问,并不是怨恨尊家,少主不必往心里去。”
孙权和孙策都曾救过他,他这人恩怨算得分明,不至于把孙老太的恶毒迁怒到兄弟二人身上。
孙权半响不语。
二月还寒的微风撩动,似破冰的春水,柔和地流淌过人间。
清泠的铃声隐约浮动。
“你可以原谅兄长,阿言和顾邵……”少年的话倏然截断,目光泛空地凝望远方。
他还不知道此事是陆逊与孙策的合谋。
两个人都不曾告诉他,大抵也是觉得孙策还可以庇护孙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必要让他这个弟弟忧心。
李隐舟随着他的目光远眺,最后一次起了逗弄的心:“他们不会原谅你。”
孙权骤然转眸看他,眼中晦暗不明。
李隐舟不再玩笑,轻声地、坚定地道:“因为他们不会怨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策哥是小朋友的童年阴影石锤。
下一章少年卷就完结了,加班加点写一下。
这个篇章的基调是温暖的,三边小朋友都在努努力地保护张先生,只是权儿不会好好说话而已,毕竟家道中落的两年受了很多白眼,性格变得很敏感。你们怕啥!我是发刀的人吗(狗头)
第43章 少年卷完结【下
数日后, 庐江郡。
陆康立于嫡子的房门外。
厚厚的官服压在身上,使他看上去格外疲惫,微风掀起二月初初抽出的柳, 偶然一丝绵绵的絮拂落在他的肩上,都令人有些莫名的心惊, 似乎任何一点重量都足够把这个形只影单的老者压垮下去。
但他依然站得挺直。
张机靠着门窗, 习惯性摸一摸腰间的葫芦,惊觉太守府并不款待以美酒,所剩的二三滴须得好好珍惜, 于是撬开塞子搁在鼻下嗅了嗅, 略算是过了个瘾。
啧啧的回味声中, 陆康问:“先生此前说的解药,果真只有令徒有?”
张机惋惜地深深吸一口酒气,道:“是,其机理并不算难, 但炮制起来所费时间颇长, 现成的或许只有他手里有。不过他如今为孙氏鹰犬, 恐怕您只有向孙将军讨了。”
孙策。
浮现在陆康脑海里的,并不是少年将军壮志踌躇、意气风发的模样,而是被他拒于门外之后咬牙切齿,眼里一闪而过的冷光。
他淡然抽回思绪, 似闲话家常:“所以先生之来庐江,也是奉了孙策的命令?”
孙策的兵马已经临于庐江城外,陆康显然怀疑这是双方串通好劝降的伎俩。
张机惊咳一声, 他老头子纵然被陆家的小狐狸咬过,也绝不至于投靠孙氏那对小龟.孙。
违着昔日的誓言来庐江,也终究是看不下去六岁的孩子白白地送命。
当然, 如果陆康差使的人来吴郡请他的时候,没有把暨艳拎起来夹在腋下以做威胁,他倒也不至于帮孙策轻轻推这一手。
陆绩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在解毒上他的确已经不及自己的徒弟。
“其实太守公何必把城门看的那么重。”他凝视着略低处庐江星星点点散布的灯火,“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陆郎安好,岂无东山再起的那日?”
陆康亦俯首,然而他看的不是庐江城,是庭中被踩入泥土的落木。
“先生这话,是孙小将军所授,还是旁人呢?”
张机再也扮不下去高深,索性直言劝这位老太守:“不管是谁的话,总归有他的道理。您所为的一切不过是百姓和陆家。让了庐江,百
姓免于战火,陆郎也可得救,那孙伯符虽然可气,终归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您德高望重,他于情于理都不敢妄动的。”
的确,攻打庐江城是袁术归还孙氏旧部的条件,这笔账头目合该在袁术身上。孙策虽然傲慢娟狂,但绝非莽撞简单之人,此番不得已做了袁术的刀俎,当然力求合作,而避免因此开罪世家。
房内传来小孩脆如新雨的声音。
“阿绩,你别怕,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好起来,我问问太守公,能不能请你去吴郡玩,听说我兄长和少主也是朋友,他也一定很想再见少主。”
是跟着张机一起被带来的那个孩子,似乎叫做暨艳。
陆康没有回答张机的话,他只是静静地倾听着孩子们的交谈,但过了许久,也未听清陆绩虚着声音回了些什么。
这样伫立良久,他方抽出袖于袍中枯瘦的双手,缓缓拄杖而去。
张机凝视他不堪重负的背影,不知何时,这位坚.挺的老人也不得不依靠外力才能行走了。
等到陆康的背影彻底消失于视野,张机才抬起葫芦的底,倒扣着往嘴里抖落最后一口酒。
看来这一回,小狐狸的算计也被老狐狸看穿了。
他回视一眼,刚好撞上少年如水的目光。
自然少不得揶揄两句:“少主教的话,老夫可是一言一语地劝过太守公了,不过太守公不比老夫的愚钝,看来没有被你糊弄过去,不知道少主打算怎么收拾呢?”
对方淡然地与之对视:“先生为什么以为逊在蒙骗太守公?”
张机诧异地瞪大眼睛:“你真的投了孙家?孙策真的和你……你,你……”
他结巴地吐出三个你字,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年前离开庐江城的回忆骤然回溯脑海,惊得他一口酒气上涌,差点把自己噎背气。
“所以那时你让阿隐给孙策递信,递的就是这个?”他这才回过味。
答案显而易见。
张机惊魂不定地抚着心口,这才反思过来,当初陆逊果断送他们出城,其实为的也是让他们师徒避开战火和陆康的耳目,以免事情暴露。
而自己和暨艳此番被“请”来庐江郡,算是破坏了对方苦心的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