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42)
他不大希望暨艳重蹈覆辙。
张机剥开一颗毛豆,和嘴里的酒一拌,含糊道:“你自个儿的妹子倒不见你这么上心过。”
“阿环她不愿意来吴郡,舍不得养她的师太。”李隐舟亦无可奈何,那个脆弱的、纤细的小女孩也有了自己的师长,自己的亲人,他这个假冒伪劣的兄长只能往后捎一捎了。
陆逊已经帮他问询过,那位师太不日也要云游蜀中,到时候环儿会跟着她一起离开庐江,不会受到战火的牵连。
“算了,你要养就养着吧,老夫只是看不明白。”张机啧啧品着滋味,凡尘琐事并不放在心上,只随口问,“这孩子和你无亲无故的,你养他为什么?”
李隐舟抬头望着自己的师傅,良久不语。
张机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摸摸自己的脸,目光警惕:“你瞧老夫做什么?”
李隐舟露齿笑着,眼神却十分真挚。
“就如师傅当初养育我一样。”
没有任何理由,也不图任何回报。
短暂的生命就在这样的接续中,不断地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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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四年末,冬。
在吴郡过了两年无波无澜的悠然日子后,这个陪伴着李隐舟来到东汉末年的年号也悄无声息地划上了句点,将在即将来临的新春被被改为兴平。
年号总是透露着统治者的心愿,然而再怎么频繁地降低所求,动乱也已经不可收拾地愈演愈烈,四方狼烟中,吴郡也不可避免被浪潮掀起涟漪,平静的生活渐渐揉碎成荡漾的波光。
首要的一件事,便是许贡即将代替盛宪的太守之位。
暨老太事发之后,盛宪也立即抓住良机对其进行了肃查,清理出数十桩冤假错案,将他压弹了两年之久。
然而此人与山贼头子严白虎关系深厚,盛宪终究不愿意将战火引来吴郡,始终没有斩草除根。
另一个原因是,他真的老了。
许贡没有他的才华,没有他仁慈的品格,甚至连手腕都无他的稳重与果决并存,但唯有一件事情,是盛宪无论如何也挽救不了的劣势。
那就是年龄。
四十多的虎狼正值壮年,而不惑之年的老者已垂垂无力,盛宪数次请张机诊疗,只是朽木不春,没有任何一味药材可以令时间回头。
“老夫一离任,便无人可以压制许贡,先生是意济苍生之人,与他所为背道相驰,恐怕吴郡留不得了。”
盛宪昏花的眼睛凝然注视着窗外枯萎的木枝,到了政治生命的尽头,也不再端着太守公的架子,仿佛一个邻家一起下棋的老头子,和张机师徒从容地分析局面。
“孙策孝期将至,恐怕第一个盯上的就是庐江郡与吴郡这两块宝地。他素与老夫和陆太守不睦,不过也更瞧不上许贡那号人。所以我已提拔了他父亲孙坚的旧部朱深为下一任都尉,希望可以与许贡制衡。”
落叶归根,吴郡本不是盛宪的故乡,临别之际,他还是以最后的心力为之筹谋。
就连一贯桀骜不驯的孙策都被这位老人算计了进去。
大概也是隐隐预感到了即将变天,虽然不像陆逊那样彻底地选择合作,但提拔了孙氏的旧部朱深,也算是他为吴郡做出的最大的和解。
张机替他悬脉,不知是无心政事,还是太过专注,并没有回答。
盛宪木然的眼珠微微转动,目光落在昔年帮他破了案子的少年
身上。
两年的时光过去,当日的小孩已像柳枝似的节节生长,抽出柔韧的身段。孩童的圆润脸庞渐渐被时光擦出分明的线条,挺秀的眉目有着小刀似的锐意,眼尾轻挑,犹如燕尾剪破春风的生气。
他见识过这秀气的面容下透出的锋芒,也知道其才学不同与普通的少年,两年前都能临危不惧地助他反击许贡,日后更绝非池中之物。
盛宪疲惫的面容忽然松懈下来,连年压在肩头的重责终于可以卸下。
他的岁月虽然不多,可总有后人可制衡虎狼,即便张机和李隐舟离开了吴郡,但天下之大,必有良善愿意接过这份责任。
“阿隐。”他微微地以下颌指着旁处,“此前朱深都尉来找过老夫,说是赴任之前,孙氏少主曾有一封信交托给他,让他送给你。他先去了庐江郡,却没有找到你。”
孙策曾劝他离开庐江郡,且性格豪放,肯定不会好端端地写信来,这个孙氏少主另指他人。
李隐舟脑海里划过一道白色的渺远背影。
他起身拿起那卷信纸,这封信纸有些不同寻常,用的是还不成熟的造纸术,粗糙的质感远远劣于竹片,不过胜在轻便。
吴乡多水,这里的人鲜少采用这种新鲜的技术,孙权却偏偏用这样的纸张,足见意在希望消息带到,便不要久留。
算算日子,李隐舟已经约莫能猜测到里面的内容了。
盛宪阖上眼睛,安静地仰面而卧,似乎毫不关心这些后人之间的往来。
李隐舟垂眸展开信纸。
一朵绒白的芦花忽然落出。
俯身拣起芦花,粘着丝丝细絮的信纸上唯有简单一句话——
江河回溯,务必避开疾流。
少年冰冷的神色与微蹙的眉目似在眼前,李隐舟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强作不屑的模样。
这话不仅是带他的,也是想通过他带给庐江郡的另外两个朋友。只是大概孙权并没有想到,这个消息在两年前就被陆逊预判到了。
李隐舟静静捏着信纸,视线的余暇扫过窗外天际。
天边是一片朦胧静悄的灰霾,隐隐透出烈火般烧透的烟霞。静谧与炽热的碰撞中,落日余晖如一片无垠的海,深不见底地揽住了人间晚色。
两年之约,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儿终于有了第一次思想的成长了,泪目。
然后作者老家因为暴风雨停电了,目前据说是泥石流冲毁了电力设备,整个乡下都处于受灾中,所以不是很清楚啥时候能恢复,笔记本基本没电了,如果明天没有按时更新就是还没恢复供电,以后会补上的。
最近洪灾频发,大家也多注意安全,希望赶紧放晴QVQ
第36章
次日, 另一位客人登门拜访。
“打扰了。”朱深看上去并无武将的悍勇,也无文臣的斯文,过于普通的长相泯然于众, 实在没有半分孙氏旧部该有的匪气。
五岁的暨艳端来垫子,口齿已经非常利落,替熬夜未起的兄长招呼客人:“公卿请坐,先生日落时分就会回来了。”
朱深揉了揉他的头, 笑起来很温和:“我不是来找先生的, 是想找一个叫李隐舟的人。”
说话间院门嘎啦一声推响,他下意识地注目过去。映入眼眶的一段新竹似的柔韧指节,白嫩的皮肉下骨节有致地突起,张握间似有破土的力度。
合该是世家少主似的惯养,不染污秽。
朱深不由惊奇,这人起了二字名,理应是个贱.奴, 除了自家那位任性妄为的小娘, 居然还有旁人也这么蔑视世俗。
何况此人小小年纪已经深得主公青睐,足见是个奇才。
一开始压根不知道这个时代起名规矩的李隐舟打着呵欠阔步走出,修长的手指撩起睡得蓬松的头发:“公卿何人啊?”
不等朱深再做自我介绍,暨艳已经流畅地把之前的对话复述一次, 语气顿挫像个小大人:“是即将上任的都尉许公, 专程来找兄长的。”
李隐舟眯缝着眼皮, 眼角泛着困倦的泪花:“有劳, 盛太守已经把少主的信交托给我了。”
朱深退一步关上门,含笑看着李隐舟。
信中内容孙策看都没看一眼,就让他带去庐江城。
少主孙权与陆氏、顾氏两位少主交好,用膝盖也想得到, 写信是为了提醒陆家孙氏即将来犯,而如此重要的军情,主公却丝毫不在意泄露于人。
主公明知李隐舟已经不在庐江,偏让他辗转两郡,便是意在借少主之口给二位老太守下最后的通牒。
他揣摩其意,所以毫不戒备地把这封提示军情的信大咧咧地交托给盛宪,可惜盛宪虽然态度软化,下一任太守许贡却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他掂量再三,还是暂且谢绝了许贡的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