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162)
李隐舟目光回拢,便从凌统复杂的表情中读出他的所想。
诚然,曹操绝不可能被一个人戏耍两次。
而时疫干系无数无辜,一举一动皆要慎而又慎。
他拂了拂披甲上薄薄的一层雪,淡问他:“主公给了你六百私军吧?”
凌统下意识警惕地拧了拧枪。
这是把主意打他头上了?
李隐舟却是笑一笑,极随和道:“放心,不动你一刀一戈,不损你一马一兵,只问你借不借?”
凌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借岂不晓得他小气得很,半点不够仗义?
何况李隐舟还冒死救了他的命,换了他的眼。
李隐舟见他龇牙磨齿地片刻不语,无奈地叹一口气:“你不肯也无妨,我只能找甘将……”
噌!
银亮的枪尖挑着一枚令牌,在眼前微微晃动。
凌统额角抽动着:“你要是……”
“多谢。”李隐舟打断他的叮嘱,将那令牌摘下纳入囊中,拔脚继续往前走着。
擦过年轻的偏将军肩侧,顺便抬手拍了一拍。
“走了。”
凌统:“……”
他大约知道为何曹刘都咬牙切齿想宰了这人了。
第126章
三月十五, 夜静月满。
无边细雪茫茫铺在天地之中。
偶有朔风卷地吹起薄积的雪尘,颇有节律地轻声扑打在半掩的窗格上,将夜的深寒顺着湿润的窗格浸入灯火通明的房中。
濡须的太守府已设为指挥大帐, 此刻孙权正亲在此地、负手长立于窗前明光之中。
月色擦过深挺的眉峰落下一层层淡淡的影,他眼底那按捺不住的戾气分明地滚涌在满目阴霾之下。身旁的陈盛只觉一种山雨欲来、雷霆如鸣的压抑沉沉布在肃杀的空气中,一抬眸却只见主公微搭下双目, 只眉尖一点轻微抽动了下, 竟是怒极而笑了一笑。
他作为芜湖令久在此地, 这些年耳听八方, 当然能从主公的表情中揣测出几分他在想些什么。
这一战,曹操可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大寒之天,军心不振, 再兼有张辽这个鬼面夜叉坐镇居巢, 时时刻刻勾起吴军两年前惨败的噩梦,军中言败气馁之声早已不胫而走, 便是蒋钦、吕蒙这样的虎将都难以压弹住一片颓靡之气, 张昭顾雍一辈更是远远来涵请与魏好。
可将数年心血经营的北岸拱手让于曹操,主公岂对得起故去的公瑾?又有何颜面见江东父老?
一片大好局势被张辽一人杀穿, 而今天下谁人不知他孙权是个笑话?
陈盛唯见他笑过之后一双眼静得可怕, 心知其如今他是骑虎难下,进退皆是错,也只得叹息一声,招呼士兵端来一碗热粥:“主公再烦恼也应顾惜身体, 否则您不进水米, 下面的人岂敢吃喝呢?”
这话是委婉地提点他拿捏主公的身份,切勿露出颓色,助长他人威风, 灭了我军意气。
孙权深看他一眼,拧紧的双手松了松。
见他听了进去,送粥的士兵极有眼力价地说道起来:“主公,今儿将士们吃的是肉桂粥,这肉桂粥是家乡的土产,吃些或许能解解乡愁。我们也问过李先生,说是加了肉桂能驱寒补气,冷天吃最好了。”
微辛的气息顺着热腾腾的气流扑上鼻尖,倒真是熟悉的味道。
想也知道这不是吕蒙蒋钦这样的猛将能出的主意,多半又是他的老朋友捣鼓了些什么。
孙权神情缓和些,唇角牵出极浅一个弧度:“可行。”
观其脸色转暖,陈盛这才暗地松了口气,鼻尖微微抽了抽。
——是挺香的。
……
“香是香,肉桂味也太重了。”凌统龇了龇牙,盘了一腿坐在案头,垂着脸看那热乎乎的肉桂粥,不由皱眉,“他找我借人,就为这?”
专程找了六百人,给将士们做饭?
他不信!
凌统眼一斜,目光逼视过去:“他让你们做了什么,前前后后告诉我,一件事也不许漏。”
跟他接头的士兵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
凌统轻踹他一脚:“怎么?跟他两天比跟我两年要舒坦了?”
那士兵嘿嘿笑了一声,解释道:“先生说如今令牌在他手上,我们就得听他的命令,哪怕是对您也不能透露分毫。不然违他的命令就等同于违抗军令,到时候丢的是您的脸面。”
还挺能说会道。
凌统嗤地笑一声,心道李先生事事算尽,却不谙这军营的长短,规矩是拿来守的么?
显然不是。
违令乃家常便饭,单看吕蒙将军榜样如山,差点没把豫章郡的新任太守公气出病来,不也照样坦荡认错下次还敢?
士兵见他难得在这军机紧要的关头笑出声来,却想李先生真是神人也,连凌将军的反应都说准了。
这便将实话小声地一股脑兜出来:“不瞒将军,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李先生做了什么,他把我们分成了四个小队,分别去买药、采花、摘皂荚、借肉桂来。”
凌统单手撑着案头,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拧了拧枪,隐约怀疑又被李隐舟设计了什么。
买药还可以理解,肉桂也实实在在用在了粥里。
可如今天寒地冻、花草萎谢,李隐舟寻花找皂荚的,总不能是为了洗沐吧?
他目光一沉,手腕转动,蓦地将枪尖挑起!
刹那银光闪落。
冷冰冰的尖端堪堪停在对面骤然紧缩的瞳孔之前,威胁般地上下一点。
士兵呼吸几乎一窒,片刻,才听凌统冷凝的声音:“他真的只做了这些?”
“……千真万确。”士兵紧张地一眨眼,恨不能哭给他看,“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啊。”
凌统瞟他一眼,慢腾腾收回了枪。
自家的兵当然不能真打,他心疼。
但这么吓唬也没别的话,看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他歪头想了一想,果断道:“给我备纸笔。”
士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要写信?”
您还会写字呢?
凌统脸色却不像是开玩笑。
李隐舟要借人他并不怀疑什么,可偏因他是自己人,便该将想法大大方方宣之于口,绝不该如此费尽心机藏掖此行的目的。他不是不信任李隐舟,只怕他心慈手软信错了人!
片刻,笔墨齐备。
凌统飞快拟好一则书信,匆匆一卷将之掼进士兵怀中:“去。”
士兵也不再笑语:“是给……”
凌统眯着眼看了看纷飞的雪,低道:“会稽郡,陆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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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此雪夜,魏营。
曹丕坐于案前,静静凝视眼前的棋局。
“进退皆难,下一步当如何走呢?”司马懿捏着一枚白子在二指之间,抬臂高举在眉心处苦恼地盯着,自言自语一般,“俗话说富贵险中求,不若舍了这一枚弃子换个局面,反正还有许多别的棋子可以反戈一击。”
曹丕冷冷提醒他:“孙权已经不剩可绝杀的棋子了。”
司马懿挪开棋子看他一眼:“哦?”
“鲁肃恐怕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曹丕复又看向棋局,“他手下大将个个衰老,后起之秀里真正能看的唯有那几个人,可惜吕蒙虽然英勇,但终归只是个将才,凌统心细,却无开疆扩土的斗志,至于那些新起的世家子弟……”
话到此处,还算平淡的语气陡地转利:“无功而立,德不配位,恐怕连吴军的士兵都不服他们。”
听他这样一番评论,司马懿两指一搓,往上抛了抛棋子,笑道:“听张辽将军说他们上次被一支小队施了围魏救赵之计,没能拿下孙权,可惜得很。”
可行此计策之人是谁?为何事后连吴军都未对其论功行赏?是因他此举触怒了谁,还是因他根本就被孙权谨慎地藏为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