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188)
他万分从容地步至这太妃面前,居高临下逼视过去,冰冷的眼神已不太耐烦:“太妃久居宫闱,恐怕不解政事,就算是太后的诏令,也得有文书,加后印,才算得了数。”
这空口白牙的一席话,糊弄旁人也就罢了,可吓不倒他司马懿!
而环夫人却仰面肃然,不卑不亢地呛了回去:“诏不至,令先行,督军若有疑惑,不如现下便去请太后的意思,自然知道分晓。”
请太后的意?
那不是给曹植请了个保/护/伞!
司马懿的耐心已消耗殆尽,压在长剑的手慢慢转动,阴森森道:“太妃无诏擅自离宫,此事容后再请太后示下,若还敢阻挠孤行圣意,就休怪孤刀不留情。”
忍无可忍,不如不忍。
他已忍了十数年的冷嘲热讽,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难道还要看一群老女人的脸色不成?
环夫人闻言,却是露齿浅笑,虽不答话,却也恪然不动。
天光流转在剑尖,凝成寒浸浸的一点锋芒,司马懿拔出剑来,竟是直接以利刃压上对方纤弱的脖颈,逼她就范。
她不动。
后面的一众老太妃却齐刷刷跪了下来,然而腰杆笔直,个个昂首直视面前威风凛凛的大督军!
在司马懿背后的重重士兵,也在这个刹那有些犹豫。
这算是怎么回事?
司马懿额心一抽,算是看明白了,她们压根就没有什么太后的诏令,只怕是连她老人家的面都未必能见上,就是拿自己的身份堵在这宇篁馆的门口,用一身性命威胁他司马懿。
这些昔年得宠的夫人们如今也算不得什么人物,可如今能活下来的太妃,都是有一子半女傍身的,他若真敢血洗长街,恐怕整个曹氏都会成为他的敌人!
他心道不妙,神色一变,准备快速解决这场滑稽的变故:“既然太妃们执意抗旨,也就恕孤不留情面了。”
司马懿递下一个冷漠的眼神。
不能杀,那便绑,便捉,大不了下点狠手,也叫她们知道王法所在!
环夫人却依然不为所动,终于再次启口:“督军好大的威风!可我不得不提醒督军,我们虽只是先帝夫人,却也是陛下的庶母,若督军执意替陛下弑母,令其兄弟失恃,便替他背着这不孝不悌的罪名!二则,便是犯了滔天的罪,合该春秋决狱、秋冬行刑,这才符合典法,岂有你督军僭越拿人的先例?你枉称拿了陛下的旨意,却不分是非,不曾谏言,犯下这不忠、不孝两条大罪,还不立刻束手!”
她的声音虽清越动听,语气却铮铮若剑鸣。
能讨得曹操欢心的女子,又岂是寻常弱妇?
条条款款数来,竟令磨刀霍霍的士兵有些骇住了,一时不敢动兵。
此事办妥了,是督军的厉害能干,若真出了岔子,少不得让他们背锅。
司马懿虽为督军,却素为文臣,压根没握过兵权,更不是张辽那种常年守城、上下与共的将军,他的士兵自然也无张辽的士兵那样不畏生死、执令如山。
太妃们寸步不离,对峙的两军竟叫一群弱妇拦了下来。
何等荒唐!
司马懿何时吃过这样的暗亏,一时几欲呕血,万般积愤涌上心头,脸色阴霾密布,已掩不住冲天的煞气。
他举起长剑,眼神几近威胁:“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
只听嗖一声锐响鸣空,一箭破空袭来,竟在他专注眼前、未及身侧时偷了个空隙,擦过一众林立的人头,于千军中直取他的手腕!
砰。
长剑落地。
这星火四溅的一瞬,谁也没来得及防备,司马懿只觉手臂上一阵迟来的钝痛撕开皮肉,险些将他击退倒下。
温热的鲜血四溅开,些许落在环夫人的脸上,未改其平静肃然的脸色。
背后顿时传来一声惊呼:“是疯人张辽!”
举兵对峙许久的两军,一同扭头看了过去。
那满头花白的老者持弓策马,终于迟迟登场。
张辽眼神磐石一般,神情坚毅中隐约含一股嗜血的戾气,是沙场数十年锤打出来的杀伐果决,又岂是以文见长的司马懿可比的?
这才是真正杀人的眼神!
曹植呆呆立在一众兵马后头,还未来得及从太妃们倾巢出动、张辽终于现身的变局中转醒过来,便听得一阵窸窣的声音。
“便是临淄侯出言不逊,也到不了死罪的地步,这司马督军分明是挟私报复,想立威风!”
又有人道:“临淄侯自认汉臣,才如此激愤,他是千古忠臣,陛下怎能黑白不分、忠奸混淆?”
这一阵的喧哗也终是吵醒了龟缩不出的百姓,他们虽不敢像太妃们一样站出来,却也被这激荡的局面所感染,终于一吐新帝上位以来积累的怨气。
是非公道,本在人心!
只是早该说出的话压在强权之下,直到这一刻才不吐不快。
司马懿阴沉着脸,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剧痛中竟吐不出一字。
而曹植望着眼前聚拢的人潮,只觉心潮也跟着波澜起伏,澎湃不息地拍击着心门,响过一切世间杂音。
一时百感陈杂,却不由扪心一问——
为何?
便听得背后那淡如水、静若林的声音响起:“张辽将军挺身而出,是为答谢魏王的相知相遇;太妃们置身险境,是因唇亡齿寒,今日是你,来日便她们的孩子,为母者本就至刚。这些百姓肯出这一声,只是想求一仁善君王。这世上有万般人,万种事,他们不会介意如今天下姓甚,不在乎今朝是汉是魏,终其碌碌,不过是想努力一活。眼下司马仲达已率兵马在此,君若求死保全气节,不如利落自刎以免拖累无辜,若还有一线生志,则苦厄加身又如何?当以劫波拭锋芒!”
那握在掌中的箭冷硬地贴在肌肤上,却无法令滚烫的心潮平复下来,曹植只听对方声音一顿,越发沉郁——
“三十年磨一刃不算晚,如今箭在袖中,是以自刎谢旧朝,还是用之射天狼,都在君侯一念间。”
第143章
嘀——嗒——
温热的血顺着惨白的手臂淌下, 溅在石板上,也将司马懿的视野染得绯红,令他本就阴森沉郁的目光, 又染上几分嗜血的狂潮。
张辽一骑当先, 打马府前,请诸位太妃先行避开。
他自己却依然手持利刃、跨着战马领于军前,眼神同样冰冷肃杀地回视如今位极人臣的督军司马懿。
司马懿鼻侧忍不住地抽动, 耳畔一派兵刀的喧哗退去,只余风声猎猎不绝。
他要杀曹植, 绝非冲动或者泄愤之举。
临淄侯毕竟是姓曹的。
有太后及张辽一等老臣撑腰, 只要不生事端,曹植保住爵位、重回政局是早晚的事, 到时候不管他与新帝曹丕如何相协相斗, 都不会容他司马懿这个外臣分走曹氏权柄。
值得庆幸的是,这曹子建也是腐儒一个, 偏在这节骨眼上惹祸上身, 给他平白送上斩草除根的机会。
若不趁机下以杀手,等他当真醒悟过来弃汉忠魏,就等于给自己留了个背景强悍的敌手。
因此, 此人万万留不得。
曹公眼力毒辣啊,司马懿也在心中微哂——
曹丕与曹植都比不上他们父亲一半睿智精明, 却各自继承了他的一分性情, 曹丕得其冷酷果毅,曹植得其仁慈悲悯。定下曹丕为继承人,或许是因他早就看透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的秉性,深知不管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自己的小儿子终将会泯去恩仇, 报以苍生。
反之,若是传位曹植,则会令曹丕生出反心,势必使兄弟相残至一方败亡。
可惜,魏王天衣无缝的筹谋终是算漏了一城,低估了他司马懿!
司马懿不由勾起一丝冷笑。
年轻的主上尚未参透曹公数十年布局的玄妙,还没有真正从世子竞争者的身份中走出来,以皇帝的胸怀气度把持调度这天下的每一分权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天下济济,皆是人臣!
杨修一党尽数诛灭,临淄侯曹植已为他手中棋子,早就没有反戈一击的余地与本钱,本可以将其用来牵制外臣、平衡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