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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广告商(177)

作者:四月葫芦 时间:2022-12-20 11:14 标签: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励志人生 商战

  大理寺卿至狱中亲审,本以为要好一番折腾,谁成想那面孔苍老、衣着朴素的法师双手合十,未曾有任何纠缠,垂着眼睛便认下了罪过。
  然进一步细问,他却不说话了,只道此事乃他一人之过,并没有招供出任何一个名字。
  任凭衙门如何逼问,他坚持一言不发,静静修起了闭口禅。
  反倒是那王二,衙役们去大相国寺找人时,发现他头上顶着只红肿不堪的大包,不知道被谁绑起来塞进柴房里锁着,身边放着只粗麻包裹。
  麻布包裹看着全无特殊,打开却见里头是光彩照目的黄金宝石,还有一叠厚厚的交子、盐钞与空白度牒,实是抓了个人赃俱在,证据确凿。
  衙役去问寺里僧侣,他们紧张惶惑,头摇得像光秃秃的拨浪鼓,都说不知是何人所为。
  衙役:……先不管了,押回去审问一遍再说。
  王二看着风向不对劲,坐立不安了好些天,终于打定主意要逃,结果连山门都没出,就被人一闷棍打了个当场昏厥。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在大理寺狱中,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呢,便是屁股挨了三十大板。
  这实心红漆常行杖端的是硬硬梆梆、结结实实,王二受不住刑,被打得涕泗横流,半天功夫便什么都招了。
  维那法师第一次伪造度牒,已经是五六年前的旧事了。
  当时有一位衣衫褴褛的破落户,流浪至大相国寺请求施舍,穿戴都如同叫花子一般,但一开口却是口齿清晰,知书达理。
  维那法师瞧着稀奇,便多与他聊了一段时日。
  那破落户自称原是兖州的衙役,因不满县官家眷欺压百姓,热血上头一刀杀了那县令的小叔子,后来辗转反侧才流落至此。
  他之前做衙役的身份登记在册,便找不到逃脱的法子,只能蓬头垢面扮作难民一路南下,到现在身无分文,只能乞讨为生。
  他突然拉住维那法师,不知从哪儿听来个法子,听说能以度牒出家脱罪。
  他多日与维那法师谈心,深知他也是个可怜身世,与自己同病相怜,又道他慈悲心软,渡己渡人,求他救命,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多日,将头都磕破了。
  据说,这就是维那法师假造的第一张度牒。
  他以为此事天地不知就这样蒙混过去,但不出十天半个月功夫,便陆续有人带着满满一兜子黄金上门求他作伪。
  那些人都说与那落魄义士同病相怜,在地方上反抗贪官恶吏落了罪,只求有个新身份能够重新做人,金盆洗手,皈依佛门,愿找个偏僻寺院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维那法师拒绝了几次,推脱不下,便又破了戒,不敢都将他们记在大相国寺名下,便以特殊红墨为记,以黄金贿赂京中诸寺法师,求他们帮忙蒙混过关。
  那时候任谁也没有假造度牒的意识,官府审核宽松,僧人们又不主动声张,十余张假度牒,连同假僧人一起,如同泥牛入海,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唯有手上的黄金沉甸甸的,比人生虚名来的更加扎实。
  维那法师从小日子过得清贫,少年剃度出家也是走投无路讨口饭吃。他第二次松口答应绘制假度牒,到底是因为怜悯之情,还是没能守住佛心,徒生心魔,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不仅以红墨为记网罗了诸多别寺帮手,还假借法事之名上下打点,从官吏手中借出了原版雕版偷偷找人刻印。
  而那些收了贿赂的官吏们,听闻此桩“好生意”,不仅答应出借雕版,还开始主动给维那法师介绍需要假度牒的“客户”,要求他保证这些人能在京中各寺登记造册。
  之后……
  之后事情便失去了控制。
  就算他想停,那已经入伙的别寺法师、抓到好财路的上下官吏,也会逼迫着叫他继续往前。
  倘若事情败露,就是大家一起死。
  而王二撞破了他们的交易,已经是三四年之后的事情。
  他认识的字不多,却愣是偷来书信搞清楚原委,以此要挟这光头的族叔给自己做靠山,还要求入伙分钱。
  王二在江湖市井上混惯了,认识的三教九流更多,摇身一变成了与外寺联系的急先锋。他胆子大、人又贪,便以飞快的速度大肆敛财,场面已不是维那法师能控制住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维那法师害怕了。
  他拒绝再亲手绘制花押,改换印泥和印章,从此之后销毁手里所有菩萨红,双手合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王二送来的钱,也深深藏进地窖之中不敢擅动。
  可没想到千算万算,却还是漏了半盏残余颜料。
  “假度牒都是他们做的,我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替他们牵桥搭线!”王二被人按在刑凳之上,仍在高声求饶,“我都招了……都招了……和那秃驴狼狈为奸的昏官,我都招……只求留我一命,别打了!”
  与这鬼哭狼嚎的刑馆不同,维那法师的监房一片寂静,只有法师手中念珠攒动,发出很轻的摩擦声响。
  郑迟风负手立于监牢之外:“法师那好族侄将话都招尽了,要将你置于死地呢。”
  维那法师阖目入定,不说话。
  郑迟风又笑了一下:“不知法师有没有疑惑过,开封府素来不管僧侣事,怎么突然满街查起了假度牒呢?当然……那篇文章却是推波助澜了一把,可再之前呢?”
  维那法师嘴唇翕动,似是默念起了经文。
  郑迟风看他如此做派,笑容冷了下来:“你谨慎行事这么多年,做过的假度牒何止百数。就算那些假僧中有不安分的人,因顾忌着假身份也会谨慎行事,不敢肆意非为,你可是这么想的?”
  “但你又可知,自十年前西夏拥立新主,频频扰边,夏军最爱做的事就是网罗谍探,假造身份。你的假度牒,已经流到西北边关去了。”
  “那些拿着沉甸甸黄金来求作伪的人,若有如此巨款傍身,怎会尽是流落江湖的可怜之人?法师多年以来闭目塞听,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们拿到了假度牒,会做什么事呢?”郑迟风声音如刀子一样,“你可知要这么算起来,西北泾原路十万将士埋骨,其中便得有百颗人头算在你头上!”
  维那法师指腹下的佛珠终于停了。
  半晌之后,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才传出监牢:“请问这位官人,按照本朝刑统,寺人犯法,方丈是不是也要同罪?灵空方丈年迈体衰,已受不得苦难,便将过错算在我一个人身上,莫要牵扯他人了。”
  郑迟风不答,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法师到最后也胆小至此。你今生苟且,一错再错,如今事态败露,承不起愧疚便想求个痛快。可知道佛家修的是来世因果,这罪谁也替不得。请法师好自为之吧。”
  听闻此言,维那法师久久没有回话。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疲惫的叹息之后,这位老僧终于潸然泪下。


第140章 著书立传
  “刑狱之中有陈状递上,声称朝中有人纳络市恩,牵扯进伪造度牒之案,自然要查。”
  维那法师与王二皆伏法,富彦国将审讯所得的状书上呈中书,亲自交到了吕相公的手中。
  吕相公两朝任职清要,累累功过是非,今人不好定论。
  但不论是政敌还是同派,所有人都须得承认,这是个官场中千锤百炼炼成了精的人。
  放眼天下,这世上怕再没人比他懂得要如何做官。
  吕相公并不接富彦国手中的状书,望着阶下站得挺拔的当朝新贵、晏相公家的好女婿,吩咐左右:“富纠察腿脚不好,快请他坐下。”
  富彦国面上仍是冷的,拒而不受。
  吕相见他态度强硬,自己这边先松了口:“这件事我知道了,会差人去查的,你且坐下。”
  “不必劳烦执政另择人选。我即为纠察刑狱,此等涉及朝官的要案自有我来处置,郑御史之子郑迟风此番献计良多,便可由他在此案中充任副手,人员是足用的,不必执政担忧。”
  吕相手中抱着一只青玉小盏,慢条斯理道:“你性子还是急,此事仍要从长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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