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21)
就看王太后有没有这个胆识来用他。
谢玹如今孤立无援,他亦需要萧陵。
“这是个好买卖。”谢玹继续循循善诱,“我若登位,便注定要与我那皇祖母斗上一斗,皇室内斗,江山不稳,社稷动荡,不正中先生下怀?最终无论谁胜,皆会元气大伤,届时先生便可趁虚而入,一举铲除你恨之入骨的人与物。”
“你话太多了。”萧陵截住他的话音,抬眼冷淡地看向谢玹。
眼前这位小皇子有些急了。
到底还是年纪小,萧陵想,即便这个谢氏十三子比他见过的任意一个皇子都要聪慧,但也还是太急了。
而萧陵在屈辱中蛰伏数十年,不急于这一时。
他视线略过谢玹,落在远处的桃树之上:“那你是否想过,若真如此,你也许就是下一个谢青山。”
谢玹笑道:“若不这么做,那便只有死路一条。生与死,人总是要挑一条路走的。”
这条死路他前世早已走过,荆棘满地,走得脚底鲜血淋漓。
这一世,他偏要看自己是否能踏出一条通天的路来。
也不知是突然穿过云层的阳光太刺眼,还是四周的落英纷纷扬扬的,遮挡了视线。萧陵阖了阖眼,眼睛仿若被晃了一下,再睁眼时,眼底的情绪已然不见。
他朝谢玹抬了抬下颚:“过来。”
在谢玹有些疑惑的视线中,萧陵伸手从他发间拈下一片花瓣。花瓣唯有指甲盖大小,颜色淡如水,夹在谢玹的发间,宛若一片雪花。
雪花落入萧陵双指尖。他手腕一抬,那纯白的一点霎时四分五裂,星星点点地散落下来。
“花虽好,人却碍眼。”萧陵意味不明地说道。
星点落下,风忽起。
这偏僻的庭院里,因无人居住,似乎已许久不曾来过宫侍打扫了。除了春风之下的落英缤纷,还有在上一个冬日里死去的枯叶,在风的助力下一路嘶声高歌。
谢玹目送萧陵离去。
他没有得到答案。
萧陵的心太硬,旁人根本无法借外力窥探到一二。谢玹被满目的桃花迷了眼,心中隐隐不甘。
这一次若不成,往后便真的毫无机会了。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萧陵对他来说,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助力。
却见萧陵操纵轮椅走出去不远,忽而侧头出声:“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说?”
谢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萧陵说的是什么。
此刻距他们离开上阳宫已有段时间,若王太后有心,遍布在宫中的眼线早已知晓他们今日见的这一面。
王太后虽不会明说,但心中定然会生出警惕,谢玹迟早会找机会将这件事有意无意地解释给王太后听。
谢玹早有应对,于是从容答道:“那日在练武场,学生对萧先生的相助心怀感激,想与先生……”
“太麻烦了,而且太假。”萧陵不耐道,“我有一个说法。”
谢玹:“?”
在谢玹看不见的地方,萧陵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
“你便说,你与我皆有龙阳之好吧。”
谢玹:“……”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只是没等他思考清楚,萧陵又回身将手臂搭在轮椅的扶手之上。他微微抬首,用一种极其冷静的声音说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作者有话说:
好想涩涩啊,如果还不能涩涩的话,我的一些,就是比如我的容貌我的身材,还有我的社交的礼仪,还有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性格甚至灵魂都会被摧毁了。
可是谢小弦还没长大。(。
第19章 胆大包天的谢小弦
十皇子居住的玉华殿外又多了好几层守卫。若有人问起,侍卫们却只是摇摇头,说不清楚在防谁。但要是一有人瞧见谢玹,哪怕他只是从玉华殿门口路过,也如临大敌。
是日谢玹刚下学,想趁顺路进殿哄哄十皇子,看这架势,当即脚步一转,循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生气便让他气着吧。谢玹来回几次,耐心告罄,心想爱谁谁。
当日他虽夺了十皇子的风头,亦获得太后的认同,但实际上处境并没有什么变化。在诸多皇子中,表面上最得宠的,还是十皇子。
方才下朝后,太后在与朝臣商议一应事宜之时,陪伴在侧的依旧是十皇子,谢玹连门槛都没摸到。
这使得谢玹像个费尽心思争宠,最后狼狈落败的弃子。
这也在谢玹的意料之中。
因为还需要一把火——那把暗火需要动摇太后心思,要让她觉得,扶持一个聪明有胆识的皇子,远比扶持十皇子这般愚忠之人要好得多。
他离开玉华殿,慢吞吞的、漫无目的地走着。
宫墙内风声幽静,耳畔是不知名的鸟吟。虽是做了十年的江山之主,但他却从未这般闲散地走在这片土地上。在世短短数十年,少有安宁的时刻,而眼下春风和煦,阳光正好,谢玹微微展眉,露出几分酣足的神情来。
这把火……让谁去添呢?
他这般悠然地想着,全然不知自己失了方向,竟慢悠悠地晃到了皇帝的寝宫之外。
经过半个多月悉心治疗,皇帝这来势汹汹的病症也很快痊愈。太医说他不宜多憩,应当趁着大好的春日时光四处走走。
他与淑妃正在距离寝宫不远处的水榭吃茶,眼一抬,便透过半圆的洞门瞧见了谢玹。虽离得远,但彼时日头大,谢玹又穿了件青白色绣袍,晃眼得很。
“那是星澜?”皇帝哼笑一声,“跌跌撞撞的往哪去呢?”
身旁的老太监德全也看了眼,呵呵笑道:“怕是贪玩迷路了罢,陛下要叫人过来么?”
皇帝不语,只低头拨着杯中的茶水。
这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他们这位陛下,于病中时脆弱不堪,但若神志清醒,身上的压迫感便与太后如出一辙。德全惯会察言观色,当即出门去,亲自将谢玹带进水榭之中。
谢玹今日穿得明艳,日光下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眸发黑亮,连德全看了都心生欢喜。
面见圣上,原本是件好事。那日皇帝病重,诸多皇子不也为那个入殿侍奉的名头争抢得脸红脖子粗?可今日能与皇帝私下见面,谢玹反而却表现得兴味索然,连跪拜之礼都行得敷衍至极。
这让德全心中生了疑窦,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怎么?不想见朕?”皇帝细细打量了他这位幺子一番,笑道。
谢玹低眉:“儿臣不敢。”
“朕瞧着你像不高兴似的,嘴巴都噘到天上去了。若当真不想见朕,便速速离去罢。”
皇帝挥挥手,面上也浮现些许不耐。怎料一句话说完,不经意一抬眼,便瞥见谢玹眼角泛起的一抹红。皇帝一愣,露出一丝无措来:“……怎么哭了?”
谢玹胡乱地挡了一下脸,但也挡不住齿间泄露出的哽咽:“父皇哪记得什么星澜!父皇有那么多小皇子,一个两个无名之人怎敢劳父皇记得!”
他这几句话的声音不可谓不大。淑妃本为了避嫌,坐在水榭之后替皇帝斟茶,闻言也诧异地抬眼往谢玹的方向看去——这谢十三缘何这般大胆?敢用这种语气对陛下说话?
可皇帝却在刹那间展眉解颐。
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拖住杯底,笑得胸腔阵阵嗡鸣,身旁的德全也反应过来,忍俊不禁。
“他这是生朕的气呢。”皇帝一面转过头,一面指向眼眶通红的谢玹,“德全,你看他多小心眼,朕不过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他竟记到如今。”
德全笑着附和道:“十三殿下性情真挚,难能有一颗赤子心呢。陛下,那日家宴上您一句'不记得',怕是伤了小殿下的心。”
笑够了,到末了皇帝长叹一声。他抬手将茶盏放在桌上,往外一推,杯底在石桌上划出一道透明的水痕出来。
德全心领神会,当即差小太监收拾起来,又顺势走到淑妃身侧,躬身道:“娘娘,奴才送您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