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亡国之君的寝殿后(5)
人家当差不是目不斜视地守在门口,就是规行矩步地跟在皇帝身后,轮着休沐就赶紧出宫回家。
可白鸥就不一样了。
皇帝发了话不管他,搞不清状况的还以为他是太皇太后身边什么了不得的红人,也不敢得罪;他不当差时一个人在大通铺上睡懒觉,当差的时候混到房檐上树冠里偷懒躲太阳,也没人敢言语。
他优哉游哉,只等一个逃跑的时机。
直到这天,他排到要陪李遇早朝,才第一次进了宫里三朝大殿中,外朝的泰极殿。
大殿之前,匾额高悬,隶书端正着“泰极殿”三个大字,笔力遒劲,是当年殇宁□□皇帝的手笔。比起李遇寝殿所在的广明宫,泰极殿内一应布置陈设的奢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却丝毫不掩其庄重肃穆。
史书上对殇宁王朝的建筑描述得并不多,而整个殇宁王朝匆匆数十载,也没有出过什么传世的画作;白鸥亲身置于这样巍峨雄壮的古建筑中,也不自觉地收敛了这些日子以来浑身散漫的德行,挺直了腰杆。
他难得起了个大早,此刻正站在龙坐下首,听着殿前议着一些无关痛痒的杂事,方才被山呼海啸的“万岁”喊醒了的精神也开始慢慢地倦怠了起来。
奏折上疏被一件件递上来,李遇几乎没有开过口,所有的文书都递到了龙椅后的帘幕里去。
周哲翎的言语也不多,多数时候还是听着那些大臣们说,然后着人把折子一一收下;实在需要说话的时候也是由帘幕里的內侍传达。
白鸥强撑着打架的眼皮,把喉咙里的哈欠勉强地咽了下去,终于等来了李遇开口——
“没旁的事儿,今儿就到这儿吧。”
白鸥回头,看见李遇的手都搭在了高內侍的腕子上,眼看便是要起身了。
“陛下,臣有事奏。”百官之中,为首的一人撤开一步跨出队伍,朝着龙座的方向遥遥行礼。
看那人的衣饰品阶、年纪谈吐和在百官中的地位,定是李遇那短命的爹给他留下的三位顾命大臣之一,白鸥瞬间来了点兴致。
“三日前,北胤上表请求入江宁朝贺的奏章入宫,陛下同太皇太后朱笔御批准了奏,昨日刚递出城去,北胤使节今日便入了江宁城。”
三日前北胤请入江宁的奏章就入了宫?
白鸥心里捋了捋时间,瞬间就醒了瞌睡。
他之前是快活不知时日过,与李遇的半月赌约居然是已经到时候了;他瞧着殿前那位看起来有些义愤填膺的老臣,微微眯起了眼睛。
史书上可没写这么细,北胤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陛下,这才几天啊!请入江宁的奏表不过就是做个样子,他们的人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江宁城边,只待陛下的御批递出城去,他们便大摇大摆地入了江宁,竟是已经半分也不避讳,公然视我泱泱殇宁如无物!”
泰极殿上霎时间落针可闻。
白鸥打眼望去,殿上众人皆是躬腰垂首,没人惊讶也没人议论,看来这事儿根本就不是秘密。
“陈琸。”
李遇还是没有出声,终于龙座后的帘幕里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言辞并不铿锵激烈,却自带威仪。
“你也是三朝元老,股肱之臣了,怎么一点身为人臣的觉悟也没有。皇帝养着你们,不是要你们吃饱了闲着没事干,跑来这泰极殿上危言耸听的。”
“皇祖母……”李遇回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他的声音不大,终于也没有说下去。
“你若是觉得事情不妥,就该把解决的办法一并拿出来。”周哲翎并没有理会李遇的轻唤,就是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你是老臣了,同皇帝说话,不要藏着掖着。”
“是。”陈琸再上前一步,深深一礼,“北胤目中无人,无非是欺我殇宁这些年来国主年幼,陛下翻年就该十八了,□□皇帝在这个年纪已经御驾亲征,若是陛下及早亲政,定能重现□□皇帝当年之风姿,一振我殇宁国威!”
陈琸,李遇老爹留下的三位顾命大臣之一;白鸥方才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了,他果然没猜错,只是,可惜了……
他在心里撇嘴摇头。
这个陈琸在史书中笔墨不多,现在看来倒像是个忠臣;只是可惜了,忠臣不能侍明君。
历史上李遇亡国之时弱冠已及,可到底也没有亲政,因为人家压根不愿意;比起亲政,小皇帝还是更爱呆在他的广明宫搂着酒坛和美女——
不事朝政,酒池肉林。
白鸥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同情那晚无故救下他的周慕云,那丫头看着就不傻,不知是不是因为看穿了这个小皇帝的渣男本性,才迟迟没有过门。
“哀家明白了。”帘幕后的周哲翎再度开口,“可哀家也希望你明白,□□皇帝十八岁亲征阵前时,子嗣都有了。”
珠帘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动,紧接着周哲翎的声音听着都远了一些,“哀家乏了,再议罢。”
从泰极殿回广明宫的一路上李遇都黑着一张脸,白鸥心道是那个叫陈琸的没眼力见,开罪了小皇帝;他可不想自讨没趣,早早地溜到了一边躲懒去。
总之他与李遇,互相眼不见为净。
本以为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不想,几天后的夜里,因着自己白天偷懒,躲在树荫里舒服得一觉就睡了过去,白鸥在禁卫的小间里闷得睡不着,起身出门透口气的功夫,瞧见了鬼鬼祟祟的小姚。
他一路跟着小姚进了永巷,来到一间角落里的柴房边。
“小桃?”隔着一扇铁链拴着的木门,小姚进不去,只能蹲在门边,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从门缝了塞了进去,“你没事儿吧?”
“哥!你总算来了!”门里的确是小桃的声音,一开口就带着哭腔。
哥?
小姚和小桃。
白鸥心中咯噔一下,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他怎么早没发现,这两兄妹从样貌上明明就带着三分相似。
他在李遇身边的这些日子里瞧着,陪在皇帝身边时间最多的无非就是高內侍和小姚了,虽然这小姚看着年岁不大,地位不高,但若是单看李遇的态度,对这小姚倒比对高內侍还要亲近不少。
再看小姚的年纪,没准是少时就陪着李遇一同长大的,那多少也算是个心腹罢?至于对心腹的妹妹都这么狠吗?
“小桃,你别怪哥哥,最近风声紧……”小姚听着妹妹的哭声,一向沉稳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声音也有些发颤,“还得委屈你再在这里呆一段。”
“小桃不委屈,苏嬷嬷每晚都给小桃送吃的来,只是……哥……”小桃的声音在哭泣中开始断续,“这、这儿太黑,太黑了……小桃害怕……”
“哥哥知道,哥哥都知道。”小姚攥着门里妹妹伸出的小手,“包袱里是娘以前的衣服,你从前夜里睡觉都要抱着的,哥给你捎来了,你抱着,娘就陪着你,再忍忍,啊?乖……”
“哥……”小桃也不知道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哭哭啼啼地已经不成调子。
“嘘——不能太大声儿……”小姚抽回手,起身后横着袖子抹了把脸,“哥得走了,被人看见,只怕这次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来一个人来救你。”
说罢他狠了狠心,一扭脸就走了。白鸥靠在树干背后,看着人走远。
他知道这小皇帝不是个好东西,却不想记仇成这样,北胤使节请入江宁的上疏都入宫多少天了,这小皇帝答应的事儿竟还没做到?
分明就是想赖账。
他少时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街,没有羡慕过别人的爹妈,倒是最羡慕身边的男孩子能牵着个可爱的小妹妹,小糯米团子似的整天粘着哥哥;今晚看到这么一幕兄妹情深,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诶诶诶——”高內侍在寝殿外拦着白鸥,被人一把推出八丈远,只能对着白鸥的背影大喊,“白大人您不能进去啊!小姚正侍候着陛下洗漱安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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