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下(51)
梁北林抓住他乱挥的手,贴着他的脸,语气阴沉森然:“哪里有伤?”
听到熟悉的声音,程殊楠眼珠转了转,渐渐聚焦,然后猛地用力抓紧梁北林的手,嘴巴张了张,却一点声音发不出来。
梁北林将外套脱下来裹在程殊楠身上,两只手扣住程殊楠的脸,声音中透着狠绝:“你怎么进来这里的?”
程殊楠开始剧烈发抖,喉咙里发出类似小动物濒死般的嘶吼,然后很快,他开始咳嗽,两只手绞着撑在地上,咳得惊天动地。他被灌了一整瓶红酒,或许还有更多,嘴巴里因为磕碰和挣扎全是血,咳嗽里带出的血沫挂在嘴角。
净界高层这时候已经连续拨了几个电话,先是打给急救,接着打给农庄老板。农庄老板还在喝酒,现场乱糟糟的,断断续续听到“出事了”“带几个人上来”“不然要出人命”,吓得酒都醒了。
梁北林用手抹了一把程殊楠嘴角的血沫,最后一丝理智的弦轰然断开。
他扭头跟高层说“看着他”,然后转身又进了屋。
屋里一片狼藉,康柏刚刚扶着桌子站起来,几个公子哥喝得都不少,还没从突然而至的遽变中反应过来。
一抬头,梁北林又回来了。
农庄老板带人赶到的时候,酒窖的门是从里面关着的,几个保镖硬生生撞开,眼前的场景让老板倒吸一口凉气。
最严重的大约是康柏,头上开了个口子,汩汩往外冒着血,梁北林掐着他的脖子,一记记重拳下去,皮肉和骨头的碎裂声在嘈杂的房间里依然清晰可闻。其他几个人歪七八扭躺在地上,基本都没了动静。
阴郁的血腥气充斥着房间,将原本的酒气盖掉。梁北林像是一头完全失去理智和控制的狼,杀红了眼。
农庄老板吓得几乎跌在地上,这些人要是有一个今天死在这里,他就不用混了。他招呼保镖七手八脚去拉梁北林,梁北林一脚就把其中一个保镖踹出去。
老板快给他跪下了:“北林,别打了,再打真要死人了!”
几个保镖人高马大,但对上梁北林有点不要命的发疯,一时间谁也近不了身。屋子里一团乱,场面已经控制不住。
这时候净界的高层冲进来,大声喊梁北林:“梁总,您过来看看程先生,他不太好……”
梁北林挥着的拳头停了停,抹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撑住地面站起来,踉跄着往屋外冲去。
第42章 没有要丢下你
程殊楠早就从椅子上滑坐到地板上,两个保镖围着他,但都不敢碰他,想把他弄回椅子上,又担心伤到哪里,再者梁北林这种要杀人的架势,谁知道会不会翻脸。
净界高层在旁边更是急得团团转,一边担心梁北林错手杀人,一边担心程殊楠真出了事梁北林还是要杀人。
好在这会儿程殊楠不咳嗽了,整个人呆愣愣地看着地面。梁北林跪在地上,两只手扶住程殊楠肩膀,压制住自己全身都在惊跳的肌肉,沉声唤他的名字。
梁北林连着唤了几声,程殊楠好像从噩梦中突然惊醒过来,猛地抬手推他。梁北林本就不敢用力扶他,顺着他的力往外撤了撤身子。
深秋的山风刮在身上很冷,也硬,裹在程殊楠身上的外套松散开,露出半个布满红痕的肩膀。程殊楠的意识从这场暴行中回笼后做的第一个动作,将梁北林狠狠钉在原地。
——他原本是坐着的,突然撑住地面变成跪趴,然后猛地将头磕在地上。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
大理石地面很硬,头磕得咚咚响,只磕了两个,程殊楠额头上已全是血印子。
有那么几秒钟,梁北林身体完全动不了,血液在血管里静止,耳边重重擦过自己的呼吸,心脏像被人一刀扎烂。
程殊楠还在断断续续地求饶:“我喝,我喝,别丢下我……”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凭着本能在求饶。尊严、生命这些东西和被留在这里任人亵玩相比,都无足轻重得多。他快要吓死了,胆子早就破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双手,将他按在绝望的地狱里,他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即便以后被梁北林肆意折磨到死,也比这样的境遇好太多。
他认命了,梁北林以后想要干什么他都可以配合,想要怎么报复他都可以不吭一声,想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只要不被扔给那些人,哪怕让他死他也毫不犹豫。
他之前是有过死的念头的,可后来又觉得这样很懦弱,便想着活下去。如果奢侈一点,他希望能自由且独立地活下去。他不知道这个念头换来的惩罚这么重。
好了,现在他知道了,自己就是懦弱无能,他不该肖想平常人的幸福,他就活该被梁北林无休止地报复。
——只要不被丢给别人。
“什么都可以做,真的……什么都可以……”
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求饶,不在乎旁边围满了人,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样子,只冲着梁北林求饶:“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可以喝,可以喝……”
他说着便想站起来,好像要去找酒,又好像要跑,然而不等动作,便被梁北林又拉回怀里。
梁北林压住他的肩膀,声色俱厉:“谁说让你喝了!”
“谁说要丢下你!”
“程殊楠!”
后悔和心痛像龙卷风,在此刻席卷了梁北林的全部精神世界。
人是一下子就能垮掉的,梁北林以前觉得这种抽象的描述很不切实际,但今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全身血肉瞬间坍塌,狂风过后,寸草不生,只留下一地烟尘。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梁北林,在疯狂与混乱中,猛然看清了自己心底最想要的东西。
他爱他。
是他的程殊楠,是他余生仅剩的依靠和幸福,不容别人染指、不容受一点伤害、不容有一点痛苦的程殊楠。
不该是这样哭着求他的程殊楠。
应该是永远站在高台上,周身衬满钻石与光芒,对着他笑的程殊楠。
程殊楠被梁北林抱在怀里,几息之间,脸色已经变了。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脸上沾染酒液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红斑,和酒液混在一起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梁北林心猛地往下沉,程殊楠酒精过敏。
他回头嘶吼,声音完全变了调:“救护车呢!”
救护车还没到,这里距离市区很远,车开过来需要时间。然而梁北林已经无法再等,他抱起程殊楠往山下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
山路小径很陡,台阶虽然经过修理,但为了保持原生态,有些地方别说负重前行,即便徒步也要小心经过。
梁北林速度很快,在最陡的路段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摔下去。他咬着牙翻身朝下,用自己护住程殊楠。即便摔出去很远,也始终牢牢将人抱在怀里。
总算到了半山腰大路边,早有一辆商务车等着,梁北林抱着程殊楠上车,和跟在后面的人说:“水!冷敷!”
程殊楠酒精过敏症算是比较严重的那类,梁北林见过一次。那时候程殊楠十几岁,嘴馋偷吃了一颗酒心巧克力,很快便出现过敏反应。他胆子小不敢和家里人说,生怕挨骂,只不停地喝水想要缓解。
后来还是过来找程隐的梁北林发现他不对劲。等人送到医院,程殊楠已经全身长满红斑。当时医生认真警告过程家人,程殊楠以后绝不能碰酒,长斑是小事,呼吸系统过敏引起窒息就是大事了。
车子疾驰出农庄,向最近的医院开去。
车厢里,梁北林不停地喂程殊楠喝水,但是他呼吸越来越困难,最后完全喝不进去。梁北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将程殊楠的衣服脱了,把他身上沾染的酒液擦干净。
车里备了一桶冰水,蘸过水的毛巾轮番着敷在程殊楠身上,但收效甚微。
“小楠,小楠,醒醒!”
然而程殊楠紧闭着眼睛,再也没有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