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下(31)
而下面落款处,甲方那一栏里,梁北林已经签了字。
通俗点讲,这可以称为包养协议。
大约是程殊楠抖得太厉害,两页纸在手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从未想过这种东西会出现在现实生活里,出现在他和梁北林之间。他原本以为,即便梁北林一开始抱着复仇目的行欺骗之事,如今结束了,顶多就是强留他一段时间泄泄愤,也就放他离开了。
毕竟梁北林不爱他,程殊楠想,甚至厌恶极了他。
竟是他低估了梁北林,也高估了自己。
他听见自己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梁北林看着他:“你不是想要念完书,行啊,等你大学毕业,我可以考虑解除协议,但你作为乙方,要有乙方的自觉。”
程殊楠将手里的纸扔回桌子上:“我不签。”
“不签?”梁北林拿出手机,解屏,“行,那我打给你们系主任。”
程殊楠一惊,意识到什么,隔着书桌去抓梁北林胳膊,试图阻止他打电话:“你干什么!”
梁北林甩开他的手,拿着手机往窗边走,程殊楠便又扑过来,想去夺手机。
梁北林被他搅得烦,一只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轻松将人压制住,按在沙发上,膝盖压住肚子,略用力,程殊楠就完全挣扎不动了。
“刘教授,是我,梁北林。”梁北林的声音没有起伏,轻而易举对程殊楠的未来做着决定,“对,我明天去给程殊楠办退学手续。”
对面说了几句什么,程殊楠都听不到了,只听见自己从肺里传来的粗重喘息声。
梁北林挂了电话,松了力,程殊楠还躺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抬起来,用手背盖住眼。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坐起来,垂着头,低声说:“我签,可不可以不办退学。”
梁北林说:“可以。”
程殊楠扶着沙发背站起来,晃了两下,走回到书桌前,拿起笔,在乙方那一栏里签下自己名字。
从男朋友变成情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原来只是一个签名就够了。
程殊楠签完字,两只手撑着书桌,眼前阵阵发黑。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太久没吃饭低血糖了,早知道就吃一点,不至于现在这么难堪,像是因为受不住这个打击才要晕倒。
所以他说:“我没吃饭,有点晕。”
梁北林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站在对面沉默地看着他。
“有没有吃的,”程殊楠想了想,又加上称呼,“梁先生。”
梁北林眸光微凝,从抽屉里掏出一包蔬菜饼干。是之前程殊楠放在这里的,开了包装没吃完,因为他觉得“芝士味道不正宗”。
半包不正宗的饼干,被程殊楠胡乱塞进嘴巴里。梁北林看着他吃,又将手边的水杯推过去,他也拿起来喝了。
“我可不可以回学校。”程殊楠又问。
梁北林漆黑的眼珠盯着他,没说话。
“我没家,也没钱,如果再不能顺利毕业,就什么希望也没了。”程殊楠突然很佩服自己,这个时候竟然可以冷静地谈判,“我会好好上课,下了课就回来。”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好。”梁北林打断他。
程殊楠像是松了口气,竟然还抬头笑了笑,尽管这个笑比哭还难看。
“毕业……毕业后,我就走。”
梁北林继续说:“好。”
程殊楠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站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刚才急匆匆吞下去的饼干让他胸闷恶心,他忍住要呕吐的冲动,麻木地向四周看了看。
书房还是那个书房,梁北林却变成别人。
其实梁北林一直是别人。
他从未认识他。
他在今晚之前积攒的所有勇气功亏一篑,他的那些所谓计划在绝对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他得承认自己无能、懦弱,一无是处。
除了一具可供泄愤的皮囊,再无其他。
“我可不可以回去睡觉……”程殊楠真的很累,四周都是黑压压的,灯光一点也不亮。
梁北林看着程殊楠面色逐渐变成灰白,站都要站不稳,却还强撑着,便没再逼他,点头算是同意了。
程殊楠耷拉着肩膀往外走,整个人轻飘飘的,瘦得连走路都没有一点动静。他转过身,梁北林便看不到他表情,也就无从得知他是不是哭了。
等书房门打开又关上,梁北林收回视线,再次落到面前的协议上。
不管什么理由,什么身份,什么手段,梁北林都得承认,自己从未想过让程殊楠离开。
第26章 伴手礼
程殊楠没有如愿回学校,倒不是梁北林继续拦着,是他身体太差,重感冒了一场,高烧到39度。
医生看过后说是受了惊吓,也受了凉,开了几天点滴和口服药配合着用。
小少爷以前虽然娇贵,但不常生病,身体像个小火炉,做什么事都精神头十足。梁北林看着躺在床上烧糊涂了的人,嘴里说着胡话,一会哭一会叫。
倒是有几分之前的鲜活,和如今躲在角落里沉默安静的样子不一样。
医生给他打了留置针,不用每天都扎一回。但他烧糊涂了就乱动,手背上青肿一片。医生重新找位置下针,大概是很疼,他闭着眼哭,眼泪哗哗往下淌。
梁北林俯下身,才听清楚他嘴里含含糊糊的话。
“疼……”
等医生走了,梁北林看了他手背一会儿,下楼去厨房。
燕姨在熬汤,见他下来,问:“小楠怎么样?”
梁北林说:“睡了。”
然后从冰箱里拿一个土豆出来,削皮切成片。燕姨在旁边看着,又问:“你还上班吗?”
现在是半下午,梁北林不应该这个点回来,但他说:“不去了。”
燕姨便说:“歇着吧,这段时间挺累的,缓一缓总是好的。”
梁北林点点头,拿着两片土豆片走了。
房间里,重新打上点滴的程殊楠安静下来,闭着眼睡沉了。梁北林坐在床边,将土豆片盖在他手背上,又用纱布包了,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最后一点药打完,他拔了针,程殊楠很轻地动了动,像是要醒,梁北林才站起来,快步出去了。
程殊楠反反复复烧,总算在第三天完全退下来,已经能下床,饭还是吃得少,勉强喝几口粥就再也吃不下了。
他一退烧就想回学校,但梁北林脸色不好看,程殊楠便没敢再提。他没什么精神,整个人恹恹的,按照梁北林脸色行事,生怕对方变卦。
他没事便躲在房间里,梁北林不在的时候,偶尔会陪着叽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梁北林每天很晚回来,早上很早出门,大概是看在他生病的份上,没再为难他,也没说让人难以承受的话或者让他履行协议上的某些义务。
总算挨到周一,他回了学校销假,正式复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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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底,梁北林去欧洲出差,有半个月没回来。
以前梁北林出差,程殊楠电话微信不断,如今身份变了,没必要也没心情说早晚安,梁北林当然也不会主动给他发,是以程殊楠过了一段很轻松的日子。
只有一次沈筠来家里找一份材料,看到在院子里逗猫的程殊楠,过来打招呼。
沈筠还是没个正型,上来撸了一把猫脑袋,叽叽顿时炸了毛,冲着沈筠龇牙咧嘴。
“干什么呢小孩?”
程殊楠护着叽叽,有点不悦:“你别摸它。”
“呦,老梁不在,连猫都要上房揭瓦了。”
程殊楠抿着唇,偏过头不看沈筠。
沈筠逗他:“怎么不说话?”
程殊楠有点烦,半天憋出一句:“沈先生,您身份尊贵,我不配。”
沈筠:“……”
行,只要梁北林不在,这小少爷就一如既往伶牙俐齿。即便被梁北林拔了牙养在身边,也不肯示弱。
沈筠干笑两声,没再自讨没趣,站起来拍拍裤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