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下(22)
程殊楠了然。他昨晚没忍住给梁北林发了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说有些事想要谈一谈,均没收到回复。
连燕姨都知道他回来的时间,但程殊楠不知道。
程殊楠又问:“他爸妈是怎么去世的?”
燕姨不想掺和两人的事,便含糊着说:“生病吧。”
“是吗?”程殊楠像在自言自语,“所有人都说他是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看来都是假的。”
“大家都对他评价很好,你说他好,我同学也说他好,之前我也这么认为的。可自从家里出了事,他就变了。我说不上来,但他看我的眼神有时候很冷很陌生,让我很害怕。”
在此之前,程殊楠能想到的理由,无非是自己欠了一屁股债,如丧家之犬,梁北林是嫌弃他的。之后又得知因为程家导致梁北林投资失败,梁北林肯定是生气的。
企业破产家族一夜之间垮塌,这种事情他不是没见过。众叛亲离、众人分而食之的事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也常见。相比真心,利益才是优先项。
但他想着,梁北林是自己的爱人。如果易地而处,他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去爱他帮他,所以即便梁北林不会尽己所能,至少伸把手也好。可梁北林的态度让他意识到,他们的感情或许一直都是他的独角戏。
他曾把梁北林的冷待和不对劲归结于钱上。
可如今,他隐隐觉得事情并非如此。
第18章 关崇
过完元宵节,已有学生陆续返校。程殊楠终于下定决心搬回学校去。他和燕姨告了别,没等梁北林回来,午饭前拖着行李箱打车去学校。
校门口遇到相熟的学姐,开心地和他打招呼:“小楠,回这么早啊。”
学姐身边放着大包小包,程殊楠行李不多,便先帮学姐往宿舍搬。学姐一路和他说说笑笑,完事塞他怀里一大包零食,还上手去揉他头发。
“小楠有没有人说你像一只猫啊,看到你就想rua两下怎么办?”
程殊楠躲不开,只好闭着眼任学姐和宿舍里的姐姐们rua。
程殊楠在学校里很受欢迎。他长得好看,整天乐呵呵的,好像所有能想到的幸福种种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的家世除了导员和池小禾,学校里很少有人知道。程家破产的事距离校园生活很远,大家待他还和往常一样。这让他压抑许久的情绪缓和很多。
池小禾家在本地,开学当天回来,宿舍里只有程殊楠自己。他打开电脑搜索梁北林的学校,试图查出点什么来,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父亲和哥哥还是联系不上,他不知道公司有没有解冻,不知道爸爸有没有手术,他四周像砌了一堵厚重的墙,他知道墙后面一定有什么,但他翻不过去。
他想起哥哥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到哥哥是知道什么的。午饭后他曾去找过周律师,对方表示自己并不清楚梁北林和程家背后还有什么关系。
冬天夜晚来得快,他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没几时天色就暗了。
树下停了一辆车,有个中年男人靠外侧车门站着,程殊楠经过时,那人突然喊他的名字。
程殊楠吓了一跳,以为还是之前那些追债的,本能就想跑,一步没迈出去,前面又出现两个男人。
“程先生,我们唐总想见见你。”
中年男人还算客气,大约看出来程殊楠紧张,走近一点,递过来一张名片。
程殊楠如今对陌生人十足戒备和敏感,但前后都有人堵着,他根本跑不掉,只好迟疑着接过名片。
上面写着“唐青山”。
这个人程殊楠知道,是父亲的合作伙伴,小时候在家里见过几面,后来好像没再出现过。
中年男人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等程殊楠说什么,另外两人已经上前钳住他手臂,将他推到车上。
车子向校园外驶去。程殊楠被两人夹在后座中间,无论怎么看都没有逃跑的可能,他强自镇定下来,问副驾上的中年男人“去哪里”。
“程先生去了就知道。”
程殊楠又问:“唐总见我做什么?”
这次中年男人没再搭腔。
程殊楠在忐忑焦虑中硬熬了四十分钟,随着车子驶入僻静山路,他脑子里已经闪过各种杀人分尸、囚禁折磨的血腥画面。
不知道他失踪了梁北林会不会找他,发现他死了会不会伤心。
车子停在山腰一栋中式建筑前,程殊楠被带到房间,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正中间的唐青山。
唐青山这几年老了很多,身材发福眼神浑浊,疲态尽显。虽然和之前的样子差别挺大,但程殊楠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小时候,程存之让他叫过“唐叔叔”。
唐青山上来说了几句客气话:“小楠,你家的事我很遗憾,唐叔叔帮不上忙,你别见怪。”
程殊楠安静听着,他知道唐青山叫自己来不是为了说句抱歉的。
“是这样,我也不瞒你,我最近遇到些难处,叫你来是想让你帮个忙。”
唐青山声音沙哑,说一句就要停一停,椅子后面连着监护设备,应该是身体出了问题。他跟站在一旁的护理摆摆手,护理便出去了,顺手轻轻带上门。
“梁北林现在还和你在一起吧。”
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程殊楠点点头。他隐隐猜到什么,努力保持着冷静,等唐青山继续。
唐青山倒是有点惊讶了,印象中程存之这个小儿子是一张白纸,单纯可欺,没想到现在倒是很沉得住气的样子。
不过他有自己的算盘,找上程殊楠也是最后不得已才为之。只因为最近唐家最近被连环夹击,他实在受不了了。
唐青山的大部分产业如今都在南城,当初他在域市发家后,很快将重心转移。程家倒闭他没当回事,但以他多年在商场上的敏锐,觉察出背后是有人在搞程家。生意场上树敌很平常,唐青山一开始只是唏嘘几句,没觉得和自己有什么,等发现苗头不对时已经晚了。
他派人调查过,背后搞程家的人布的是一场大局,时间久,牵涉面广。巧合的是,程家一倒,唐家几个和程家关联的交易即便做了切割也没能保住。随后,唐家接连投资的海上能源开发项目被叫停,现金流也呈崩盘式萎缩。
更要命的是,唐家长子被查出洗钱、非法集资等违规操作,在境外被控制。
唐家在南城算是老牌资本,资产和人脉雄厚,虽说这几年呈没落之势,但若不是项目和长子接连出事,不至于举步维艰到如今这一步。
唐青山不是傻子。他在南城遭遇的商业围剿绝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抽丝剥茧之后,种种迹象都指向那件陈年旧事。
程殊楠从唐青山这里听到梁北林的名字时,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
“不可能!”
不管梁北林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程殊楠都不愿意从别人嘴里听见一丝一毫的中伤和诋毁。
“唐叔叔,你说是他害你,你有证据吗?”
唐青山坐在雕花檀木椅上没动,手里的拐杖点地,传来咚一声闷响。他似乎对程殊楠的幼稚言语很不满,也没多少耐心,脸上怒容一闪而过。
“南城李家是我多年的合作伙伴,可却突然背刺,不仅如此,还联合南城商会做空我的项目。就那么巧,远在域市的净界这时候赶来低价收购。”
唐青山脸色不好看,气到脸色涨红,已经不顾忌仪态。
“梁北林的老师是沈君怀,沈君怀的师弟是谁?”唐青山沉声说,“我一查才知道,竟然就是李家主事人。他们早在几年前就放了饵,单等你程家一完,联手将我拉下马,走一走你程家的老路。”
程殊楠缓缓坐下去,脸色煞白。
他如今只是个没钱没势的学生,唐青山没必要骗他。
“梁北林现如今在南城已经待了半个月,我想尽各种办法都不能打动他,让他收手。当年害他父母的始作俑者是你父亲,唐家江家虽说做得也不地道,可在商言商,哪一家不是踩着别家的尸骨上的位,哪一家是干干净净发的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