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乐园(54)
隋陆撑在陈津南耳侧,刚松开嘴唇,又错了一个角度,在脸颊上轻蹭,带着酒气和烟草味的气息拂在他脸上。
“南南,他们都看到了。”他低声道。
“嗯……”陈津南下意识放缓了呼吸,手却攥上他的T恤下摆。
不是紧张,是舍不得。
隋陆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内心所想,轻笑了一声,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再次吻住他,吮着下唇,像热吻后的温存。
一瞬间,周围的声音仿佛一并消失了。
情侣在朋友聚会上亲吻,原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多的是愿赌服输,遵守游戏规则,或是简单的意思一下,但眼下发生在两人之间的这个吻,可以说是不能再完整了,似乎和时间、场合、旁人的哄闹都无关,只是因为想要接吻,所以专注。
又过了片刻,两人终于分开,隋陆蹭了蹭陈津南的额角,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大伙远远地憋了半天,终于能上前起哄。
“公主,太牛了!够爷们儿!”
“靠!平时看不出来,你谈个恋爱这么野啊,公主你在我心里一点都不清纯了!”
隋陆拿起方才钟春雨倒的那杯酒,不是被罚,改成敬所有兄弟,浅笑着说:“抱歉啊,今晚最后一杯。”
他仰头一饮而尽,喉结重重滚动着,放下杯子时,唇上沾着一抹晶亮。接着,他示弱般地放慢了语速,身体也跟着半真半假地晃了一下:“再喝……我可要晕了。”
酒是可以躲,盘问可躲不过。
可惜实际情况是,对大多数情侣来说,很难用一两句话概括的问题,在隋陆和陈津南这儿,实在是简单明了。比如有人问隋陆,和陈津南是怎么认识的,陈津南刚想开口,隋陆就说出了他心里的答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那人一听,更来劲了:“哦——青梅竹马是吧!”
陈津南下意识牵紧了隋陆的手,点头:“对,就是青梅竹马。”
这段插曲结束,大家也都酒足饭饱了,是时候进入下半场。唱歌,打台球,联机打游戏,几乎将俱乐部的娱乐项目都用上了,沙发再一次空了下来。
“南南,我想躺一会儿。”隋陆说。
喝过酒的缘故,他的眼皮被熏成淡淡的粉红,看起来很薄,蝴蝶翅膀一样脆弱。陈津南以前趁他睡着后,偷偷观察过,如果他刚高潮过,尤其是很久才射的那种高潮,他的眼皮就会和平时不一样,透着一点点红,要离得很近才能看出来。
现在看来,喝酒可以归为同类情况。
陈津南忙着走神,没回话,隋陆像撑不住了似地,直接歪倒在他腿上,还不忘分出一只手和他交握着。
他只穿着短袖,胳膊摸起来很凉,陈津南够不到外套,只好用掌心一下下摩挲。
以前隋陆累的时候,也会像这样躺在他腿上,在奶奶的卧室,在露天游泳池旁的长椅上,只静静躺着,不说话。这时候他往往会忍不住去碰隋陆的眉骨、鼻梁、耳朵,直到隋陆握住他的手腕,让他别碰了。
周身嘈杂,他闭上眼,似乎能听到奶奶收音机里的电流声,还有油田大院播送到初秋的蝉鸣。
没过多久,钟春雨又回来了。
“我靠!公主,你才喝几杯,这就要睡着了?”
钟春雨拿着球杆,兴致勃勃地来邀战,见隋陆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嚷嚷道:“醒醒啊公主,上次咱俩还没分出胜负呢,起来再打一局!”
隋陆歪过头,用左臂挡住眼睛:“改天吧。”
钟春雨仍不放弃,就差直接上手拽他了:“别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今天有点忙。”隋陆困倦地说。
钟春雨一头雾水:“你忙什么呢,这不都躺半天了?”
隋陆还是没睁眼,只抬起和陈津南交握的右手,在空中晃了晃,面不改色道:“很忙啊。”
“……我靠!”
钟春雨骂了一句,转身走了。
隋陆侧躺着,弓起背,额头挨着陈津南膝盖的骨头,低低地笑了。
陈津南也跟着笑,一下下揪他的耳朵,嘀咕道:“公主不应该是最善良的吗?怎么会有像你这么坏的公主……”
俱乐部的墙上贴满了隔音板,不用担心扰民,因此音乐声放得很大,又是风格鲜明的摇滚乐,沉浸感更加突出了。
窦唯的嗓子无人能取代,没有窦唯的黑豹不再是黑豹,他唱《脸谱》,唱“佯装笑颜饥渴的眼,内心却焦急地呼喊”,唱“生存在虚伪下面,没人曾看你一眼”。
那个三十多岁的白领不知被哪句歌词戳中了,扔下鼠标,往电脑椅上用力一靠,急急地摸出烟盒。
“真想回到十年前,1995年,我刚大学毕业,蠢得要命,以为自己能凭本事赚大钱……”
“现在是聪明了,可也真虚伪啊!”
他旁边坐着个大学生,现在店里除了自己人之外,只剩下他们两个顾客。
“哥,我现在和你那时候差不多大。”
“学历一般,能力一般,家里没背景,找不着好工作,又不想随随便便妥协……妈的,真难。”
他找白领借了个火,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魔兽世界》的画面前吞云吐雾。各有各的愁,虽然这之间可能隔着十年的时差,但不妨碍他们一同消解,分享一支烟的慰藉。
说起来,这家俱乐部的抬头是“捌零后”。
程家逸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最初的构想是希望能为浮躁城市中的“捌零后”们提供一个获得麻醉的地方,哪怕要用点在别人眼里不正经的方式,廉价酒精、盗版音乐、虚拟网络。
其实远没有到八零后伤春悲秋,感怀青春的时候,即便是80年生人,到今年也才25岁。
距离人人憧憬的新世纪已经过去了几个春秋,社会发展日新月异,各行各业蓬勃向前,如今遍地是机会——这些都是每日出现在新闻里的字眼。
而机会是属于“捌零后”的,时代激荡出的波纹也是他们必须要承受的,无数年轻而迷茫的心,回过头是被留在二十世纪的童年,陈旧、温暖、无忧无虑,往前看是一片被打上“光明未来”标签,却照旧难走的前路。
现在放的这盘CD大概率是盗版精选集,内地摇滚大杂烩,几首崔健过后,突然插入了一段温柔而梦幻,带着轻微金属感的前奏,显然不是硬摇滚,多了些温情脉脉的味道。
《Don't break my heart》,收录于黑豹乐队1991年发行的同名专辑。
隋陆握着陈津南的手,呼吸平稳,夹着一点酒后的沉,陈津南以为他躺在自己腿上睡着了,还在担心这样会不会着凉,前奏结束时,右手忽然被攥紧了。
他低下头,看着隋陆睁开了眼,听到他哑声说:“我很喜欢这首歌。”
陈津南对音乐不敏感,很难得地,前不久他在出租车上听过这首歌,并且留有印象。
是电台的音乐节目,他还记得主持人这样介绍:“我们没有必要探究这张专辑创造出的音乐价值,因为那个时候的黑豹虽然幼稚,但还属于摇滚,那个时候的黑豹还有窦唯。”*
此刻他无法注意到旋律和歌词,而是像着迷了一样,直直地看着隋陆的眼睛。
亲密的相处方式恢复得太自然,也太迅速,仿佛不需要过渡,这时候他好像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和隋陆已经分开那么久了。
他们都长大了,也变了。
至于是什么样的变化,好的,还是坏的,标准很难界定,所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
隋陆松开他的手,两人的掌心皆是一片汗湿。
灯光的颜色呈规律变化,轮了一圈,转成黑紫色,沙发附近尤为昏暗。
隋陆坐起身,搂住陈津南,嘴唇先是碰了一下耳廓,而后吻到脸颊,沿着侧脸轻啄,衣物的摩擦声、嘴唇和皮肤的贴紧和分开,都隐在音乐背后。
有几个瞬间近到,陈津南能感受到他的睫毛扫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