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75)

　　林卷将他扶上床：“你可别叨叨了，快睡会儿吧。”
　　说到这里他起身就想走，不过走的时候步子顿了一下，他心里想着自己也不是没人挂念的人，于是又转过身很自觉地同严歇忱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行踪：“严饮冰，你睡，我去移丘哥那里一趟。”
　　严歇忱一听这个名字仍是下意识皱眉，并且一时之间他特别不想林卷去，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可能硬拦着林卷不去见他们，所以他只撑着问了一句：“他住哪里？待会儿我醒了去接你。”
　　林卷闻言一顿，其实段陵归段陵，严歇忱归严歇忱，按理说他也不该将段陵的行踪透露给严歇忱的，可是……林卷心念一转，到底还是在他耳边轻声将地址说了出来。
　　严歇忱‘唔’了一声，表示自己记住了，但也还是叮嘱林卷要他快去快回，能赶得上回来陪他睡一觉就更好了。
　　林卷笑着弹了弹他的额头，而后又在他唇边吻了几下，随后方才离开。
　　林卷去的时候还未过晌午，他在段陵他们院门口徘徊了好几圈，期间眉头一直郁郁不解，最后到底还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咬咬牙敲响了门。
　　可这回来开门的，却不是梁盈墨。
　　段陵见林卷突然前来，眸底闪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温温笑了笑，把门口的路让开方便林卷进去：“卷卷怎么忽然来了？吃饭了吗？”
　　林卷摇摇头：“没吃，我就过来看看。”
　　段陵进厨房去给他拿了一个碗，盛了些饭出来，对他说：“那一块儿吃吧。”
　　林卷见饭桌上摆好了几样菜，段陵原先就是准备开吃的样子，不过这都等了好一会儿梁盈墨都还没出来，他便估摸着梁盈墨是出去办什么事儿去了，毕竟之前梁盈墨也时常独自外出办事，再者这会儿他不在也好，林卷也好向段陵问问那事。
　　但他见段陵饭还没怎么吃，他怕说了之后他们就没心情吃饭了，所以便陪着段陵一起吃了顿饭。
　　不过吃了一会儿之后，段陵放下筷子，偏头同林卷说：“卷卷，你想同我说什么？饭都吃得如此心不在焉。”
　　林卷闻言，也只好放下筷子，他想了想，段陵从来都不是做了不认的人，此番同他虚与委蛇也没甚意思，所以便直接问了出来，他鼓起勇气盯着段陵：“移丘哥，严饮冰腿上的毒，同你有关么？”
　　他第一次诊治严歇忱那毒的时候便觉得熟悉，当时他还只当是错觉，可直到后来，他在段陵房里见到了那一瓶相似的药，也直至今日他制了那碗汤药之后他方才彻底回忆起来——那毒名唤凝霜，是早年段陵因缘巧合之下制成的一味见血封喉的奇毒！当初他是在段陵房内见过也闻过的，段陵甚至粗粗告诉了他配制的方法，只是旷日弥久，段陵也曾说过这药他配不出解药，实在是太过危险，所以就将这药封存了，而他也渐渐将之抛之脑后。
　　段陵闻言渐次敛了面上笑意，眸色也变得冰冷起来，他凉凉地看了林卷一眼，看得林卷心头一跳。
　　谁知段陵并不隐瞒，竟大胆地承认了：“是，你认出来了啊，就是凝霜。”
　　林卷听闻段陵这明明很平静却无端显得狂妄的话语，不禁猛地一抬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可还不待他问出为什么，段陵就又事无巨细地解释道：“以前是真的没想过要再用它，后来想想，这毒新奇，用来杀人，再好不过。”
　　他看向林卷，又再次勾唇笑了笑：“卷卷，那时候，你没同我说过你喜欢严歇忱，那我，自然无所顾忌。”
　　“严歇忱位高权重，又是块儿啃不动的硬骨头，他不肯偏帮四皇子，那我自然也不能让他有机会偏帮太子，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他再没有偏帮的机会。”
　　“那次京郊刺杀，是我教四皇子的；凝霜也是我给出去的，不过严歇忱运气好，这样都让他捡了一条命回去。”
　　段陵看着林卷那出乎意料甚至似乎含了丝丝惊痛的眼神，不禁笑容绽得更大了些，他道：“卷卷，时至今日，我不得不说，你别天真了。”
　　“成王败寇，哪个胜者不是踏着累累白骨登上高台，你一心想着不牵连无辜，这可能吗？”
　　“如果真的可能，那当初的林伯父，还有梁伯父，难道都不是无辜的吗？”
　　段陵直戳着林卷的心窝子说，说得林卷都几欲动摇，可他知道，不是这样的，家族不幸蒙冤，那他们便要申冤，可他们所追求的光明与正义，不是垫在阴私晦暗之上的。
　　林卷直直地同段陵对视，可他却在段陵眼里看见了同样执拗的光，如此林卷便知道，段陵说服不了他，而他也说服不了段陵。
　　林卷暗暗攥紧手指，不合时宜地问了句：“你那时怎么计划的？”
　　段陵无所谓似的，一一交代了出来：“严歇忱出京查案，他查那案子的消息最开始就是我派人透露给他的，那我当然知道他要去哪里；至于兵器，不知卷卷可还记得，我十三岁那年，进军器监研习了一段时间，不巧，那把剑就是我设计的，所以我当然知道造法；关于宫中演练，不过就是要赵煜和慎贵妃去进个言的事，临武帝疑心这么重，当然巴不得多演练演练。”
　　“卷卷，其实这些事，严歇忱恐怕也不是查不到，这么些年，我和四皇子最大的对手可不是太子爷，而是严歇忱和他的风刀卫，所以，他只是不曾细查而已。连他都觉得那是皇帝办的事了，那我自然乐见其成。”
　　说完之后他见林卷垂眸坐在一边，肩膀挺直，浑身一副倔强的样子。
　　直过了许久，林卷低低的声音方才再次响起：“你和四皇子……还在联系么？”
　　段陵嗤笑了一声：“卷卷，这我可没骗你，四皇子愚不可及，我才懒得理会他。”
　　林卷声音有些哑：“那你现在在计划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移丘哥。”
　　不过段陵这一回，却偏过头没有再回答了。
　　林卷搓了搓脸平复混乱的心绪，不过此时，他忽然想起了梁盈墨，他自掌中抬起脸来，有些紧张地问道：“墨墨呢？墨墨去了哪里？”
　　段陵听闻这个名字明显一顿，随口道：“他回青川了。”
　　林卷猛地一下站起，死盯着段陵道：“不可能！墨墨不可能会抛下你独自离开！”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你对他做了什么？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谁知面前的段陵听了这话之后竟是难得愣住了，林卷后面的所有问句他全都没有听进去，只那一句话不停在耳边飞绕。
　　墨墨不可能会抛下你独自离开。
　　段陵笑了笑，笑容当中竟不禁又带上了些许往日的真挚暖意。
　　林卷见段陵不说话，转身就准备去寻梁盈墨。
　　可他刚刚踏出一步，头脑猛地一阵眩晕。
　　他此时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死死盯着段陵给他盛出来的那碗饭看了一眼。
　　段陵在他身后接住他：“卷卷，阿研没事，我舍不得把他怎么样。”
　　“你也听话一点，我不会伤害你。”
　　

　　☆、第六十七章

　　严歇忱这一觉, 睡得可谓是醉生梦死, 可他虽然睡得沉，却睡得不好。
　　林卷不在他身边，他就老想着要早点醒来去将林卷接回来, 可也不知是不是药物的原因, 他怎么样也醒不过来，就像是被魇住了一般。
　　“大人，大人？”风桥略带些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严歇忱被风桥这声音一拉，一下子便从睡梦当中撕了出来。
　　严歇忱刚一醒来, 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身上也出了一身薄汗，他揉了揉眉心, 强行让自己快速清醒过来。
　　“什么时辰了？”严歇忱先问了一句。
　　“申时了。”
　　严歇忱一算，他这一睡居然睡了有两个多时辰，他举目四望，却没在房内发现林卷的影子。
　　“夫人还没回来？”
　　“没有, 我回来之时就没见着夫人。”
　　严歇忱半坐起身靠在床头, 仍在掐着眉心，也是, 林卷若在，也不会是风桥把他叫醒。
　　想到这里，他方才偏头问风桥道：“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风桥不会无缘无故随意闯他房间，此番前来定是有事要禀。
　　今早上风桥将那些事及时告知严歇忱之后，便又听从严歇忱的吩咐, 及时回去盯着了。
　　风桥道：“适才边境那边又传来消息，胡族内乱，党派迅速分割成东西两派，东派就以现任胡族首领阿达木为首，主和；可西派则是以他们的大将军塞拉马首是瞻，主战，此次渝州商道侵入的探子，就是塞拉的人。”
　　严歇忱听闻这话不由轻轻‘嗤’了一声，不屑道：“塞拉是又活腻了么？”
　　这塞拉是胡族的大将军，也是阿达木的亲叔叔，在胡族威信很高，可是十年前，他一战败于当时年仅十六的严歇忱，一度可谓是颜面扫地，没想到如今还敢再来挑起事端。
　　风桥闻言默了一瞬之后道：“早在……大人受伤之初，塞拉便有些蠢蠢欲动了。”
　　严歇忱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哼，还真以为我废了么？”
　　风桥不敢接这话，只好又道：“但这事到底还是以太子开通商道为引惹出来的，而恰恰太子亲武，掌兵权的太尉大人更是太子的岳丈，所以陛下醒来得知这事之后，在宣政殿召了几位大臣几番商议，最后决定让太子爷亲征边境，即日便要出发。”
　　严歇忱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眉心一跳。
　　边境，太子，又是亲征……
　　风桥又道：“还有一则消息，濯州那边起了□□。”
　　一听濯州这个词，严歇忱猛地一下抬头，忍不住问：“什么？”
　　风桥道：“起因是几个瘾/君子在戒断途中受不了那等生死煎熬，便计划着逃出了戒断的地方，可是濯州阿芙蓉已不再生长，城内也开始严打三日醉，根本没有可供他们解瘾的东西，这样下去他们就算不戒断，也迟早都是形销骨立死路一条的下场，那群人许是不甘心，便在身上绑了□□，混入了濯州城内人群最为密集的地方。”
　　严歇忱有些迫切地问：“伤亡可严重？”
　　风桥道：“大人安心，郡守府兵发现得早，及时赶到制止了他们，有人受伤，但没人丢命。”
　　“不过抓住的几个只是少数几人，在逃的仍有许多，也不知那些人是否有同样的报复心思，总之如今濯州城内戒严，全城百姓也有些人心惶惶。”
　　严歇忱仍然记得当初濯州排查出的那一群人的人数，眉心郁结久久不散：“那一百五十二人全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