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29)
说到这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声音跟着低了一点,但在这阒然的夜里还是十分清晰:“可我爹和我娘也都很爱干净。”
“宣帙。”
林卷闻声回头,就见严歇忱倚着门框站在门口,脸上温温挂着的笑容就像借了背后的满月清辉予嘴角一方温柔。
他的心蓦地狠狠跳动了一下。
林卷回神,笑着应:“诶。”
“还要收拾吗?我帮你。”严歇忱边说边挽起了袖子。
林卷赶紧制止:“不了不了,都差不多了。”
说着就起身抱着水桶往外走,路过严歇忱的时候还冲他眨了眨眼,笑道:“我不等你了啊,你慢慢挪回屋,我先去把脏水倒了。”
“……”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林卷动作是真快,他这边还没走两步,林卷就已经归置好了工具,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他。
严歇忱以为林卷又要同他玩笑,刚要偏头不看他示一下威,就见林卷忽然敛了轻佻的神色,认真同他商量道:“严饮冰,你明日陪我去看看云姨好不好?”
严歇忱微讶,有些不敢相信林卷会同他说这样的话。
下方的林卷见严歇忱一时没有说话,还以为他是在犹豫,脸上现出一丝紧张,赶紧补充道:“明日一大早就去,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耽误你正事的。”
不过随后他又抿了下嘴,垂下了眸子懂事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必……”
“好。”严歇忱回神,赶紧应下,“我要带些什么吗?”
林卷见他答应,一下子高兴起来,忍不住原地蹦了一下:“不用!我来准备!”
隔日一早,林卷卯时就起了,本想瞒着严歇忱悄悄起让他多睡一会儿的,不过他这边刚一动,严歇忱那边就有了感应。
林卷这就有些不高兴了,他明明动作很轻的好吗!平时他偷摸进别人家,都站人背后了别人都不一定会有感觉的,严歇忱这分明是在用行动质疑他的能力!
不过严歇忱怎么这么容易惊醒?要说他是警觉性强他是不完全信的,人在睡眠的时候哪儿可能这么警惕?
嗯,看来他应该是身子不行,等回去之后,他应该给他看着补补,不然这经年累月地睡不好觉那哪儿行。
不过这边反正这醒都醒了,于是两个人就收拾着一块儿出了门,可是他们这都到了地方,天也还是没亮。
云拂烟的墓地在城郊墓林,安安然然地同许多伙伴在此长眠。
但这月黑风高阴风怒号的,还是觉着有点渗人就是了。
不过他二人看着都挺平静,直不楞登地就朝着墓林深处走去。
直到最后林卷忍不住拉住了严歇忱的椅背,严肃道:“我们等等再进去罢,这天都没亮,万一搅了他们的清净就不好了,这不礼貌。”
严歇忱深以为然,闻声特别迅速地回:“你说得对,等等罢。”
☆、第二十七章
他们俩选了个亮堂的地方蹲着等候天明,彼此扯东扯西侃天侃地,就是打死不提鬼神。
夜深不言灵,大家都懂的。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这天才渐次亮了起来,林卷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俨然又是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
他俩一块儿进去墓林,严歇忱跟着林卷七绕八绕,终是在山腰找到了云拂烟的长眠之所。
他本是想说自己在一旁小路上等着林卷的,不过林卷却说没关系,要他一同前往。
他二人在墓前停下,林卷烧了纸钱点了香蜡,前前后后好一番忙活,待到最后才一掀衣袍,郑重地跪了下来。
不过他却同严歇忱说云拂烟不是不明理的人,要严歇忱不必拘礼。
林卷端端正正地磕了六个头,直起身时忍不住笑了下:“云姨,我从前年少,曾大放厥词,说此生林卷之膝,永远只跪天地君亲师,现在想想,那哪儿能呢,以后我成婚,不是也得有一遭夫妻对拜么?”
“不过云姨,我跪您也是没跪错的,您对宣帙之恩,宣帙此生不忘。”林卷徐徐道,“今日霜白不在,我也把他的那一份一同向您磕了,虽说我抵不了霜白亲至,但您也不许介意,您从前自己说的我同您亲儿子也没差,我心里记住了这话,您可不能不认。”
“而霜白现在虽算是背井离乡,但他在黛城也很好,不至于卷进我辈恩怨之中,而且我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告诉过他,他是应该要好好生活的,所以云姨,您不必担心他。”
“当然您也不用担心我,您知道以我的性子,必定是吃不了亏去的。”
此时林卷偷偷瞟了严歇忱一眼,只见他一脸端肃坐在一旁,一点也没有不耐烦或是不尊重的意思。
林卷心里默默补充,而且我也遇上了一个很好的人,他特别好,也特别厉害。
随后林卷又絮絮叨叨地念了许多,严歇忱从他零碎的话语中拼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知道林卷这几年同他们在一起过得很开心,至少不至于让林卷落了一个孤苦伶仃的结局去。
眼见着天大亮了,林卷念着严歇忱还有事,便同云拂烟告了别,他兀自收拾了一下纸末香灰拿去倒,暂留严歇忱一个人在墓前。
严歇忱见他的背影转过弯不见了,深深地朝墓碑拘了一躬,行的也是正正经经的晚辈礼,他道:“云夫人,我是严歇忱,算是宣帙的夫君,我知道这个名分来得不伦不类,宣帙或许也并不认可,但我心里是认的。”
“说来也不怕长辈笑话,自我十五岁遇见宣帙那年起,那才算是我敞亮人生的开始,我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同样成为宣帙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但宣帙在我这里,就是我此生的归属,我会一辈子敬他、爱他,没世不渝、之死靡它。”
严歇忱说完抬头,正巧看见林卷倒完香灰回来,正在冲他招手,严歇忱冲他点点头,复又冲着墓碑行了退礼:“云夫人,晚辈告辞。”
回城的路上林卷扯着严歇忱的袖子,好奇地看着他:“你同我云姨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呀。”严歇忱无辜道。
“哼,骗子,我回来的时候明明看见你嘴巴在动。”
“你看我嘴巴干什么?”
“我……”林卷一时被问住了,不过他可不怵,直白道,“红艳艳的我看看还不行了!”
严歇忱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偏回头掀起眼皮撩了林卷一眼,方才笑道:“行,你尝一下都行。”
“我尝……!”林卷推着轮椅的手一顿,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臊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林卷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终是说出了那句他憋了好一阵子的话:“严饮冰,你怎么越来越骚了?”
“…………”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尬撩?
严大人心里苦,严大人想进步。
可还没等严歇忱再说出个什么惊世骇俗的硬话,林卷就指着前面在稻田里劳作的人说:“他们这么早就出来割稻子了么?”
严歇忱随之望去,果见大片金黄的稻田里间或浮起几个人影:“现在秋收季,务农的是要忙些。”
“不过我看他们还挺高兴的。”林卷远远望着,摸着下巴道,“莫非这就是丰收的喜悦?”
“……是吧。”严歇忱眉目一转,似是想起什么,冲林卷道,“我们过去看看。”
林卷以为他要顺势勘察民情,于是很干脆地就应了:“行。”
他们顺着田埂走,待走近的时候正巧遇见几个人在田边喝水歇息,那些人见他俩远远过来,大笑着热情招呼道:“两位小官儿是来看新鲜的么?正巧我们新收稻子,还没干晒过,谷粒特饱满看着特漂亮!”
严歇忱接了茬,顺势就同这几个人聊了起来,林卷听他言语往来,发现严歇忱对这些作物的习性什么的都挺了解,而据他所知,严歇忱一直也是世家长大的孩子,不说五谷不分,但也不至于这么了解。
这样看来,其实紫玉京中人对严歇忱的评价也实有偏颇,他这样,哪是什么嚣张跋扈高高在上的掌司史大人,就冲他这份亲力亲为的心,只怕许多人都得叹一声自愧不如。
严歇忱说了半天,后又夸道:“这稻田这么宽敞,大哥你们可真厉害。”
那大哥得了夸心里高兴,哈哈大笑道:“还行还行,整个南阳,就属我们庄子上田地最多收成最好!”
严歇忱得了话头,顺势说:“那是真厉害!不知道大哥方不方便透露一下大概能有多少?你看我这也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粮食。”
林卷本以为这种问题不太好问,谁知道那大哥嘴巴一张就很干脆地给了个数,他也不知道那有多少,但貌似是很厉害的样子。
“全南阳得有三分之一的稻米都得从咱们这儿出。”不过顿了顿,那大哥又说,“不过说实话,南阳水土一般,不然这收成还得翻一番,粮食也卖不了这么贵。”
严歇忱连声应着,心里却渐渐有了计较。
若说林卷一开始还不知严歇忱有此一谈的目的为何,听到此处却是再明白不过了,不然也枉费他在濯州跟着严歇忱混那几天。
果然,他们回城之后,严歇忱便直奔郡守府,一行人进入账房就开始查。
着重查的就是去年南阳同濯州那一场钱粮交易。
不过这南阳郡守可比濯州郡守争气多了,见严歇忱他们这么大的阵仗,也没有丝毫慌乱,像是认定了什么事一般。
林卷心想,真不愧是阮家的人,还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见着堂堂掌司史,还是在要被翻出些老底的情况下,竟然也丝毫不怵。
对了,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林卷在南阳待了这么多年,幼时又同阮红妆走得这么近,所以他有幸知道,这南阳郡守实则本家是阮家,靠着的就是阮太尉。
现在或许还得加一个太子殿下。
若严歇忱近日追查的这桩事同他真有什么联系,那就几乎不可能同他背后的人毫无关联。
林卷此前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想必段陵也是不知道的,不然以段陵狠绝的作风,怕是早就想方设法把这件事捅出来了。
不过反正目前局势同他们都没甚关系,所以林卷决定先静观其变,但若是对头能因此倒台,那自然再好不过。
严歇忱有备而来,很快就翻了一本帐出来,叫各位大人过目之后又传到了南阳郡守手上,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皮笑肉不笑道:“郡守大人解释解释,这笔账怎么来的?”
南阳郡守冷静地拿起账本看了一眼,随后镇定道:“去年濯州大旱,从南阳收粮,这笔款是濯州流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