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夫君是当朝首辅(50)
落十三停在原地,满脸都写着纠结。
堂堂皇子在一介庶民面前如此纡尊降贵,一口自称一个骗子,传出去还有何颜面?
偏偏景泰蓝还不许他们插手。
宁长风扫过院墙内好几处藏着的暗哨,伸手接过景泰蓝高高举起的戒尺,转身进门道:“跟我进来。”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景泰蓝还要跪,被宁长风抽了一下膝盖,接着一指屏风:“去那站着。”
他便老实贴屏风站着,眼里汪着一泡泪,连日来的关押使他瘦了许多,小脸蜡黄蜡黄的,衬得眼睛更大了。
宁长风别过视线,坐下灌了一口冷茶降火。
不省心的小崽子。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景泰蓝期期艾艾地叫了他一声:“阿爹……”
宁长风捏着杯子的手一放,语气不善:“错哪了?”
除了刚见面时那几天,景泰蓝还没有见过这么凶的宁长风,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但仍然勇敢地承认错误:“我不该撒谎,不该对阿爹隐瞒身份,更不该一直欺骗阿爹。”
宁长风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而是扫了一眼他,不冷不热地问:“还有吗?”
景泰蓝茫然地想了想,愧疚地低下头:“最不该对阿爹不告而别。”
宁长风心底的气顺了一些,总算还有得救。
他放下茶盏,拿起戒尺:“过来。”
看着那根长长的戒尺,景泰蓝深呼吸,在心底给自己打气道:他连那么黑暗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区区一根戒尺算什么!
于是他视死如归地走过去,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
宁长风一敲桌面,小崽子吓得眼皮一跳,下意识扭过头,小小的手掌心倒是高高举起,一点都没退缩。
如果挨一顿打就能换来阿爹的原谅,他求之不得。
可戒尺最终没有落在他身上。
头顶暖融融的,是宁长风温暖干燥的掌心,景泰蓝睁开眼,对上他略含叹息的目光。
“生在皇家不是你的错,贪恋好生活也是人之常情,如果非要说出一个,那就是你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家人,这令我很失望。”
景泰蓝一愣,随即拼命摇头道:“没有的,是阿父——他不让我告别,他说你不会想要接受这个麻烦的。”
他一声“阿父”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改成了“他”。
宁长风却是一怔,他把容衍带回来之初,的确说过怕麻烦之类的话,原来这就是他不告而别的原因么?
他正理着思绪,大腿突然被抱住了,景泰蓝一边吸鼻子一边小心翼翼道:“阿爹,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很乖的。”
宁长风回神,摸了摸他犹带泪痕的小脸,道:“如果认我这个阿爹,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景泰蓝愣了愣,眼底闪过挣扎的神色,宁长风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也不催促,最终等来了他的坦白。
和他猜的八.九不离十。
“你说容衍倒戈?”宁长风抓住其中的只言片语问道:“宫变时容衍和你说的那个景越本是同一个阵营?后来因为什么原因他改变主意了?”
随着他的诉说,那夜的可怕记忆再次席卷而来,景泰蓝白着脸,试图把脑海中那个癫狂疯迷的容衍甩掉,但丝毫不起作用,于是他攥紧了宁长风的裤脚,小声呢喃道:“我不知道,他们都是疯子,我好怕……”
即便再天资聪颖,也不过是个四岁多的孩子,当噩梦般的记忆被唤醒,景泰蓝的身体忍不住细细地发起抖来。
宁长风轻叹一口气,将一直在打哆嗦的小孩抱起坐在腿上,手掌落在他背上沉稳而有力地拍抚着。
肩膀上传来一阵湿意,景泰蓝依恋地在他肩上蹭了蹭,反复重复着对不起。
“阿爹,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不要我……”
等哭够了,景泰蓝抱住宁长风的脖颈贴贴,小声说道。
宁长风拍了拍他的脑袋:“不是你的错我怎会怪你,我气的是你不跟我说实话而已。”
景泰蓝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抬起头道:“那阿爹你还回去么?”
宁长风脸上的表情慢慢淡了,如果真如景泰蓝所言,他是被新帝追杀的太子,而容衍则身陷盛京,他就更没有理由躲在山上假装天下太平了。
“阿爹——”景泰蓝扯扯他的袖子,小心翼翼问道:“你还是要走么?”
宁长风放下他,颔首:“你呢?”
景泰蓝皱起眉毛,露出不舍又纠结的表情:“他说我不能躲,落护卫会带我回京。”
容衍的原话是他若不回京夺回皇位,宁长风势必一辈子都要躲躲藏藏地活着。
景泰蓝不想阿爹受委屈,所以他一定要回京。
似乎是预见到了和阿爹的分离,景泰蓝的眼眶又红了,他牢牢攥住宁长风的衣摆,却紧抿着唇不肯再开口。
宁长风牵着他的手走出房门。
落无心从树上落下,和宁长风目光对视上的一瞬间竟有些心虚,毕竟他也是曾经欺骗他的一员。
宁长风却没在意。
或者说,他一直都不是很在意别人的人。
他只问了一句:“容衍是不是真的自身不保?”
跑过来的落十三刚要张嘴,就被落无心的剑鞘捅了回去,只听他四平八稳地道:“主人自有安排。”
宁长风点头,不再说话。
落无心目光扫过被他牵着的景泰蓝,又道:“这次是出了内鬼,我已将手下暗卫尽数调了过来,必定能安全护送小殿下回京。”
景泰蓝抓着宁长风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闻言道:“知道了,我送阿爹出门。”
出了门却死活不愿放手了。
宁长风不得已,蹲下强迫小孩躲闪的眼睛看向他,一字一句说道:“你认不认我这个阿爹?”
景泰蓝急了:“怎么不认,你就是我阿爹!”
他自记事起就一直养在先帝身边,从未感受过父母关怀,宁长风是第一个真心爱护他的人。
听到这句话宁长风欣慰地笑了笑,他点头,又道:“你既然认我,我就要担起保护你的职责。景泰蓝,不要怕,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护着你。”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笃定,那一瞬间景泰蓝心底的紧张焦虑得到了缓解,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宁长风一介平民,能拿什么护着他就重重点了点头,捏紧了小拳头,对宁长风郑重许诺道:“我也会努力变得强大,保护阿爹的。”
第40章
盛京,诏狱。
“他还是不肯招?”幽深晦暗的过道上,段弘边走边问道,脸色不太好看。
过去十余日,他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没能从容衍嘴里撬出一个字。
手下战战兢兢地点头。
诏狱内烛火幽微,过道设计得长而狭窄,到处都是犯人受刑时的惨叫声,难闻的异味充斥着整座牢房。
越往里走反倒越安静。
终于,段弘停在最里面的一处水牢前,眯眼看着里边被锁了手脚吊起的人。
铁钩自前而后穿过他的琵琶骨,将他牢牢钉在墙上,血迹自他天青色的衣裳蜿蜒而下,凝成暗黑直至没入浸至腰部的水中。
脏污的水面有老鼠堂而皇之地游过,啃啮着他受伤外翻的皮肉,被囚锁的人却低垂着头,黑发遮面,一动不动。
“把他弄醒。”段弘道。
立刻就有手下端来一盆生姜捣成的黄汁,尽数朝容衍身上泼去。
锁链哗啦啦一阵响动,姜汁泼在身上的瞬间,容衍肉眼可见地痉挛了几下,被铁钩穿过的琵琶骨随着挣动伤口再度撕裂,洇出鲜红的血迹。
他急剧喘息着,扣住锁链的手指发白,青筋暴起,好一会儿才无力地脱垂下去,指尖微微颤抖。
“醒了?看看你一手建立起的诏狱,滋味如何?”段弘站在牢门外,肆意欣赏着容衍此时落魄的样子。
容衍却没理会他,而是略抬了抬头,露出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