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夫君是当朝首辅(14)
陈掌柜脸色一变:“报不报官那与我无甚关系,我只管要我的债。”
说着他语气一转,从怀里掏出一纸契书:“既然还不上,便签了这份卖身契,你们一家三口卖给我作家奴,全当抵了这一百七十两银,如何?”
众人哗然,卖身作奴,那可就世世代代不得出头了!
自打他下车以来,宁长风一直未发一言,此时接过那张卖身契,脸色更阴沉了。
陈掌柜自以为胜券在握,话语中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你可想好了,若是我将你告上官府,你一家三口不止要受刑,更要流放到敕州服役五年,就你那病秧子夫君和小不点娃娃,恐怕熬不过一年就得死,不如卖身于我,好歹能留下一条贱命——”
家奴是免费的劳动力,又能随意使唤打骂,比雇佣工好用多了。
他那男人倒是个废物病秧子,好在脸长得好,他在府城认识几个颇好这口的老爷,正好送过去讨他们欢心。
贵人们手指缝漏出的一点碎屑都抵得上十支老山参了。
陈掌柜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仿佛看到了自己财满钵满的样子。这时,他听到宁长风开口:“不是还有三日么?”
“哼,别说三日,就是三年你也——”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那张卖身契被一撕两半,飘荡着落在了地上。
宁长风拍拍刀柄上的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充满了坚定:“一百七十两,三日后我亲自送到医馆。若三日后我未履约,你再报官不迟。”
说完他不再理会,转身往回走去。
“你——”人前被下了面子,陈掌柜气得嘴歪眼斜,“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狠话:“好,我等着!”
宁长风的身影已经远去。
*
是夜,从镇上回来的里正听说了这件事。
“别瞎传,没影儿的事。”他敲着烟斗斥责玉婶。
“咋地没影儿了,咱们村这几日不在家的就只有宁大谷夫妇,除了他们还能有谁,黑了心肝的两口子!呸!”玉婶啐了一口,又逮着自家老头子唠叨:“照我说你就在偏袒他们家,有个童生儿子了不起啊,还不一定能考得上秀才呢……”
宁发林沉默地敲了敲烟斗,脸上愁苦之色更重。
*
鹿鸣山。
夜深人静,连山里的虫鸟都歇息了,竹林深处一点昏黄灯光仍旧亮着。
容衍醒来时,灯花正好“噼啪”爆了一声,跳动的烛火照亮了桌上的尾戒,下面压着一封留书。
字迹方块板正,是宁长风教他的奇怪字体。
“若三日后我没回来,你可带着景泰蓝自寻去处。”
容衍手指抚过那一行端正的字体,心想宁长风这人就如他的字一般,正直得很,善良得很,也……固执得很。
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阿父。”景泰蓝揉着眼睛站在门口,软软糯糯地叫他。
容衍放下留书,望向烛火下那半大孩子。景泰蓝眉眼生得精致可爱,大眼睛水汪汪的,白嫩的小脸上尚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和他长得一点都不像。
“过来。”容衍招招手。
景泰蓝走进来,挨着床边坐下,小身板挺得笔直。
乡下没那么多讲究,多少人家从年头道年尾才得置办一身新衣裳。宁长风却特意给他们做了身细软里衣,全当寝衣了。
容衍仔细看了眼这孩子,突然眯起眼道:“你很怕我?”
景泰蓝小心脏一跳,望向容衍的眼神瞬间藏满了心虚,连忙低下头,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小脚丫紧张地在地上搓搓。
容衍:“抬头,看着我说话。”
他声音不大,景泰蓝却吓得差点抖了抖,再抬头时已是眼泪汪汪。
容衍一顿,无意识摩挲着尾指上那枚玉戒指,语气放缓和了些,问道:“我以前很可怕?”
景泰蓝包着一泡眼泪抽抽搭搭:“不……阿父才不可怕……是他们欺负人呜呜呜……”
他用小手抹着眼泪,心虚地不敢看容衍。他亲眼看到过阿父因为犯错被先帝关在铁笼子里,还放蛇虫咬他……
所以也不算撒谎吧。
容衍被他哭得头疼,他撑了撑额,作了个停止的手势:“好了,我不问了,别哭了。”
景泰蓝瞬间止住哭声,眼眶通红通红的,他穿得单薄,此时缩着小身子抖啊抖,看起来好不可怜。
容衍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掀开被子一角:“进来睡。”
景泰蓝先是一愣,随即小脸上笑开了花:“好耶。”
他动作小心地爬到床上,裹上被子挨着容衍傻乐。
失忆后的阿父温柔了好多。
他在心里想道:希望阿父永远不要恢复记忆,坏人永远找不到他们。
到底小孩子心性,他在床上打了两个滚,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抬起眼亮晶晶地问:“阿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虽然宁长风平日里不怎么笑,还经常使唤他干活,但景泰蓝觉得他可比阿父好说话多了,叫阿爹也叫得越发顺口。
提起宁长风,容衍神情一顿。
留书上约定了三日之期,欠条上的还债日期也是三日之后,莫不是去做什么铤而走险的事情去了?
思及此,容衍心下不免焦躁。
他如今一介废人,除了能坐着轮椅在竹楼内外活动,竟是连外出找他也不能。
“会回来的。”他说:“明日我便想办法去找他。”
第二日,容衍用屋前晒干的竹子扎了只简易竹筏,顺着溪流撑篙而下。
景泰蓝扒着竹筏满脸不舍,道:“带我一起去。”
容衍摇头:“深山危险,我尚且自顾不暇,不能带上你。”
说罢又道:“在家等我们。”
*
这已是第三夜,宁长风趴伏在洞口不远处,屏息敛声等待着对面的大蟒蛇吃饱。
鹿鸣山隶属于黔南山脉,绵延千里不绝,越往里走越是昏天蔽日,正午都不见阳光,里面瘴气丛生,危险丛丛,但奇珍异兽也不少。
比如他盯着的洞穴里,就住了条花纹大蟒。
那还是十余年前,宁长风刚穿来时某次夜猎误入此处,因中了瘴气产生幻觉,错把大蟒的两只眼珠子当灯笼,若不是他身怀异能,跑得又快,只怕早就被生吞了。
花纹蟒大部分身体藏在洞穴里,只探出一小截来,血盆大口张开,瞬间吞吃了一只路过的角鹿。
这已经是它吞吃的第四头野兽了。
吃完这个,大蛇打了个嗝,懒洋洋地伏卧在洞穴旁一块巨石上,眼睛开始半眯半阖。
宁长风忍着喷出几米远的腥臭气息,又等了几个时辰,直到大蛇的眼皮完全耷拉下来。
深山中丛林密布,在昼犹昏,宁长风趁漏下的微弱光线潜行至大蛇身边,找准机会一刀刺下去。
蛇颈下三寸浅鳞处瞬间飚出血线,宁长风翻身就跑,绝不恋战。
果然只听身后大蛇一声嘶叫,追了上来。它身躯庞大,肚腹鼓胀如牛,周围树枝一路“咔咔”被他扫断,落叶与尘土被卷起,把本就不见阳光的丛林搅得更加昏天蔽日。
宁长风爬上树梢,愤怒的大蛇一个摆尾,碗口粗的树干被拦腰扫断,站在树梢上的宁长风顺势一跃而下,骑在大蛇扁平的头顶,将大蛇压伏在地,一刀刺进它的眼眶,下死劲翻搅。
大蛇受痛狂怒,摇头摆尾要将他甩下来。
宁长风紧紧抱着蛇颈不放,一刀又扎进它颈下鳞片浅薄处,抽出,又扎进……
腥臭的蛇血溅了他满身,激痛之下的大蛇犹如困兽,竟然掉转身体,发狂般将自己的头往洞口的巨石上撞,似乎要钻进洞穴。
“唔!”宁长风撞在巨石上,仿佛被当胸一击,五脏六腑似要碎成血块。
他咽下喉间一口热血,似乎也被□□的大蛇激出了凶性,运转周身内力一刀又一刀刺下去……
终于,大蛇挣扎的力度弱了下来,如巨物般倒塌在地,再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