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五(169)
……向君上求助?衣飞石很难开口。拥有爱侣身份和单纯仅是臣下身份,这感觉完全不同。
他只犹豫了不到五秒钟。
眼前漆黑的宇宙似乎闪烁了一下,无边辽阔的星程变得近在咫尺。
衣飞石几乎不敢相信。
他看见了什么?!
君上四仰八叉地躺在虚无的宇宙之中,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叩击。
……我看错了?衣飞石没有眨眼,他那颗想要靠近看清楚、再看清楚的心,是那么的尖锐和强烈,脑子里有一片不可思议的尖叫呼啸而过。他面上没有任何动静,心中却已卷起惊涛骇浪。
他的心里,是不能相信、震惊、怀疑、惭愧、自责,还有些微不可闻的欢喜的聚合体。
因为,君上是不会这么仰躺着的,君上也没有用手指敲击膝盖的习惯。
这是先生独有的习惯。
所以衣飞石才会如此不相信,如此自责愧疚。明明先生已经恢复了记忆,重新成为君上,我却因为心中不可细说的无耻欲念,幻想着君上再变成先生……我是该死了。
他又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幻想。
眼前的一切,那么正常。
这种强烈的惭愧惊喜又充满了怀疑困惑的心情,让他想要靠近一点,看清楚一点。
他突然之间就来到了“谢茂”的跟前。
躺在虚空中的谢茂也吃了一惊,先看了突兀出现的衣飞石一眼,再看看另一边的墙,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楚眼前的衣飞石是真是假。
衣飞石开始掏定神蜜糖。
他必须吃定神蜜糖,他弄不清楚了,他觉得自己中术了。
“不是……”谢茂伸出手,拉住衣飞石拿着定神蜜糖的胳膊,“给我一块。”
哪怕是怀疑自己中术的时候,衣飞石也很难拒绝谢茂。眼前的谢茂有着他熟悉的表情动作,是他连梦里都不敢怀念的爱恋崇慕,他呆呆地将手摊开,任凭谢茂拿走了他的定神蜜糖。
谢茂抢了他的定神蜜糖就要吃,入口的一瞬间,突然醒悟过来。
如果这是个幻境,小衣是假的,小衣给我的定神蜜糖当然也是假的,我吃了能有什么用?朕已经被刺激得迷糊了!脑子已经不清醒了!
最可怕的是,谢茂低头东看西看,他觉得这颗定神蜜糖真的很真实。不仅不像是假的,还像是他亲手炼制的完美级别丹药……
当然,幻境么,一切皆有可能。就算幻境本身做得很假,中术者在道法迷惑之下,也会自动把虚假缺憾的细节补足。这种中术者自动补全幻境的奇葩手段,还是谢茂研究幻术时的首创。
想到这里,谢茂不禁泄气地看着面前的那堵墙。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砌墙把自己关里边,搞幻术迷惑死自己……朕就是这样汉子!
衣飞石重新含了一颗定神蜜糖在嘴里。
谢茂就翘着脚,看着衣飞石目无表情地吃定神蜜糖,上定神诀,捏定神印……刚开始他还挺好笑,这个小幻象莫不是我的心念化身?怎么这么搞笑哈哈哈,你装,你再装。
等到衣飞石试了几次之后,谢茂突然觉得不妙。
他太熟悉衣飞石了。
衣飞石目无表情的时候很可能是紧张,但是,衣飞石露出那种略有点正经的凛然时——
“我去!”
谢茂一个翻身退出去二十尺,模样十分狼狈。
衣飞石已祭出了玉翡剑,森然一道剑虹砸在了完全透明的高墙之上。那面墙自然纹丝不动,反弹出来的剑光却在虚空中飞窜,追着谢茂不放。
衣飞石与谢茂在同时凌空而起。
二人起式的动作、时机,飞秒不差,完全同步。
衣飞石持剑再次绽出一道鬼气森森的剑光,谢茂手上银光一闪,多了一只透明的手套,朝着飞来的剑光当头迎上,手臂轻甩,无比精准正确地钳住了那道剑光!
手指与剑光交错的瞬间。
衣飞石倏地撤剑,从空中飞旋而下,屈膝下拜:“君上!”
二人一交手,就知道对方是真是假。
幻术的完美程度取决于施术者的水平,就像是一个蠢作者永远写不出智计无双的主角。谢茂用了一个神奇的补丁,让受术者自己脑补完全幻术的细节,大大地提升了幻术的真实性和致命性。
然而,受术者的脑补,同样也受限于受术者的水平。
在谢茂和衣飞石都假设自己中术的情境下,二人交手。如果这真的是幻术,衣飞石幻想中的谢茂所能表现出来的战斗手段,上限在衣飞石自身的战斗意识。反之,谢茂幻想中的衣飞石所能表现出的战斗手段,也完全被限制在谢茂的战斗认知之内。
如今谢茂的战斗手段超出了衣飞石的认知,衣飞石就可以判定。
一,幻术施术者的战斗水准,远远高于衣飞石自身,幻术一开始就是完美级别。
二,这根本就不是幻术,施展出超水准战斗手段的人,是真正的谢茂!
谢茂之所以撤手收招,也是出于同样的判断。
这个问题很快就变得具体。因为,如果是揣测一,那么那个手段深不可测的施术者,肯定是圣人谢茂。俩人都很肯定,肯定是圣人谢茂。除此之外,他们不认为还有其他人能和自己的战斗意识相比。
当然,也可能是揣测二。那就是真的先生(小衣)啊,还打个什么呀?快抱抱。
谢茂看着跪在地上的衣飞石,稍微有点牙疼。
这到底……是墙外那个搞的鬼,还是,小衣真的溜进来了?然而,退一步想,不管这是幻术还是真小衣,没有外边的圣人谢茂默许,肯定也到不了自己身边。
他已经被蛮不讲理的圣人谢茂弄得草木皆兵。
那家伙自己也不大忍心折磨小衣,天天逼着小衣哭疼,弄得谢茂心如火焚,惶惶不安。
这是又要下猛料了?先把小衣送到我身边,让我看见活人,摸着活肉,心疼得不行的时候,再把小衣拖出去掐脖子打板子拆骨头……狗日的,心肝黑透了。
谢茂脸上不显,心里已经对君上的手段生怯多日。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会有多心狠。
可……眼前这个小衣,就活生生地跪在面前。会呼吸,会说话,隔着三尺之遥,谢茂都能听见衣飞石血脉噗噗跃动。好久好久没有抱抱我的小衣了……
不管墙外那个谢茂在打什么主意,谢茂无法拒绝来自衣飞石的诱惑。
他鬼使神差地走近衣飞石,蹲下身来,大约是觉得姿势不方便,顺势就半跪在虚无的地面上,一只手抬起衣飞石的下巴,一只手去拉衣飞石的左手。衣飞石迟疑了片刻,谢茂已经摸到了他曾经断开的指节处,这让衣飞石半个身子都僵硬了。
谢茂低头亲吻他的手指,一点点地亲,亲了手指,又亲衣飞石的嘴唇。
双唇交吻之后,谢茂轻轻地舔衣飞石紧闭的齿关。他想和衣飞石接吻,也得衣飞石配合。
若是衣飞石死死扣着牙齿不肯张嘴,类似于强吻这种事情……谢茂还真没有做过。他有点犹豫。这搞得像是逼良为娼的犯罪现场就不美了。何况,这么多年了,他一向尊重衣飞石,这事……真不好做。
谢茂心内挣扎了不过短短一瞬,僵着身子困在他怀里的衣飞石就退让了。
紧闭的齿关软绵绵地松开,谢茂强悍有力的舌尖瞬间洞入,将思念了大半个月的温柔攫取一空。
近乎粗暴地痛吻片刻之后,谢茂才突然意识到,衣飞石虽然放弃抵抗让他进去了,可是,那条热情滑润的小舌头并没有和从前一样与他追逐嬉戏。衣飞石很温驯地将舌头放在一个很被动地中间位置,乖乖地任凭谢茂调弄——自己绝不肯动。
他知道外面那个谢茂怎么折磨小衣。谢茂心疼地让衣飞石靠在怀里,轻声哄:“小衣,是我。”
哪晓得衣飞石并不肯安分地往他怀里躺,低着头挪动膝盖往后避了避,似是极力遮掩着什么。谢茂拉着他的胳膊,感觉得到衣飞石想要离开又不敢挣扎的为难,再看看衣飞石的动作……
他太了解衣飞石了。
他的小衣太爱他了,太想念他了。
不过是一个亲吻。心疼又疲惫的谢茂没有别的心思,被动承受的衣飞石却承受不住。
小衣想我了。
谢茂强行摁住衣飞石,将人压在身下,低头捧住衣飞石的脸:“是我。”
衣飞石连看都不敢看他,紧绷的颈上有青筋暴起。直到谢茂开始解他的衬衣扣子,他第一次反抗——他伸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襟,死死地拽住,不肯让谢茂解开。
“臣知错了。”衣飞石紧紧地拽住自己的衣襟,声音极低地哀求,“君上饶了我吧。”
在衣飞石的认知里,先生已经不存在了,只有君上。
若是君上命他暖床侍寝,不管是出于哪种原因,也许是先生的记忆让君上觉得此事有趣,君上愿意尝试一二,逗一逗他,也或许是君上要以此惩戒羞辱他的狂悖妄为……
衣飞石都不会拒绝。
他愿意侍奉君上,也愿意领受惩戒。
可是,目前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君上的面目作派,而是不该再出现的“先生”。
他不能想念先生。
他也不能再妄想和先生亲昵。
那个宠溺珍爱他的先生之所以会存在,本就是他自私无耻才犯下的一个错误。君上已经归来,他就应该好好地忏悔。若是日日夜夜都怀念自己的错误,那是什么?死不悔改么?
被先生亲了一下嘴唇,就下贱地张开了嘴,贪婪地等着先生对自己痛吻。
被先生痛吻片刻,就忍不住有了想法,无耻地渴求着更多。
这一切都被君上看在眼里。接吻、动念还可以狡辩为情不自禁,习惯入了骨髓,一时不能自觉。若是真的任由“先生”把衣裳解开,二人亲热一番,再流出一身热汗成就好事,君上会怎么想?
君上只会认为,他跪在君上面前承认的错,承认的罪,口口声声说知错,说愿意悔改,说再也不敢了……都是撒谎。
君上会认为,他根本就没想悔改。他还是对君上有非分之想,还是想做无耻之事。
衣飞石万幸才保住了自己的脖子不被君上折断,他不想就这么功亏一篑。他不想死在君上手里,更不想从此失去意识,再也无法守在君上身边。他想要活下去。
他绝不能承认自己怀念先生的宠爱,迫切地想与先生媾和!
“是我,不是君上。小衣,你睁眼看看我,你知道我是谁。”谢茂又落入了思维的误区,耐着性子和衣飞石解释。
孰不知衣飞石害怕的就是不该出现的“他”。
衣飞石可以为君上侍寝,不能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