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五(151)
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浑身神光璀璨、衣衫流淌着白云的人。
那人有着触目可知的绝伦清雅,说不出的神俊气派,站在黑暗虚空之中就似天地间唯一的光,让人不得不心生爱慕崇拜。然而,这人身上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他静静地闭眼站着,仿佛一具死尸。
谢茂暂时遗忘了外界的一切,心中只有这个空间所见。
他看着那具没有生气的尸体,心想,他就是我啊。他甚至还有心思想,原来我这么好看?
这种感觉非常难以描述,谢茂只需要看着站在面前的身体,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那是笃信自己、爱护自己的感觉,没有人会害怕自己的手臂和脚趾,也没有人会对自己的手臂脚趾生出恶意。
他还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该怎么帮帮我自己?
他伸手温柔地理了理对面自己肩上落下的一丝长发,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的自己,睁开了眼!他也没有觉得惊吓和惶恐,反而觉得很亲切。原来我睁开眼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你想把我关起来?”对面的谢茂说。
谢茂原本极其忌惮君上,在这个小空间里,他对自己根本生不起忌惮之心。
他就是我!
我为何要忌惮自己?
“何必明知故问。”谢茂回答,声音中还带了一丝放松的笑,半点不紧张。
“你就是我。”对面的谢茂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谢茂的脸颊。
“你就是我。”谢茂也伸手抚摸着对面谢茂的脸颊。
“我知道你会这么做。”对面谢茂神目之中苍远辽阔,有诸天诸世界翻转,却没有一丝谢茂该有的温度与情愫,他微微转目,视线落在谢茂的身上,“我等了很久。”
谢茂突然惊恐地发现,他和对面的谢茂互换了位置!
他看见原本满身神光白云的对面谢茂,穿着他的浴袍内裤,变成了他的模样!
他再低下头,发现自己满身流云阔袖,奢华的衣料上流溢着洋洋神光!他的手,肤白如玉,透着晶莹的光泽,乃是一等一的无垢神体!圣人之躯!
“你给我回来!”谢茂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奋力想要挣脱。
却只见漫天砖头疯狂袭来,瞬间砌成一面无边无尽的高墙,将他和已经离开的谢茂隔开在两面。他疯狂地往外爬,无论他上天还是下地,那面墙都会自动延伸,牢牢地把他拦住。
“还有一块砖,我还有一块砖没有砌上去……”谢茂冷静下来,开始寻找最后一块缺砖的地方。
那面墙是他自己砌的,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最后一块砖缺失的地方,正要冲过去,就看见对面的谢茂冲他微微一笑,手上一块砖,稳稳当当地把墙——填上了。
谢茂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倏地黑暗,四面八方只剩下墙。
他绝望地大喊:“啊——”
墙是谢茂设计的。
墙是谢茂亲手所砌。
所以,谢茂知道,他找不到破绽,他被自己困住了!
他原本用来困住君上的墙,只差一步就能困住君上的墙,被君上提前一步先下手为强,生生调转了内外,没能困住君上,反而被君上困在了墙内!
他奋力撞墙:“你给我回来!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
热水从花洒中倾泻而下。
谢茂感觉到水流缓缓渗透自己的头发,头皮被沾湿,贪婪地吮吸着水分。
他长久地站在花洒之下,任凭水流冲刷身体,缓缓呼吸着新古时代的空气,听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个细微的声音。
大约是在浴室里待的时间太久了,衣飞石进来询问:“先生……”
谢茂一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微微抬头。
衣飞石脸上轻松的表情倏地凝固,脸上血色尽褪,慌忙低头不敢再直视谢茂赤裸的身体。
那不是先生,那是君上!
“出去。”谢茂吩咐。
这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愤怒与严厉,可也绝没有一丝缱绻温柔。华
衣飞石将额头轻轻碰地,施礼之后,恭敬无声地退了出去,出门时,顺手将浴室门带上。
谢茂继续站在花洒下,享受着水流的冲刷。温柔的水流,能帮助他更快更好的适应这具皮囊。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谢茂才关掉花洒,轻轻挥去身上的水渍。
他使用小法术的技巧远非记忆不全的谢茂能比,打理好身体之后,他换上衣飞石准备的浴袍。
出门时,卧室已经被衣飞石收拾得一丝不苟。衣飞石自己更是穿戴整齐,衣裤鞋袜领带手表一件不差——和从前在谢茂跟前随意披着睡袍的模样截然不同。
见谢茂出门,衣飞石的身体朝向很恭敬地随着谢茂的走向转变,直到谢茂在沙发上坐下来,他才端着新砌的茶水上前,双膝落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茶水从茶盘里端出来。
谢茂取茶抿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衣飞石脊背挺直,冷汗浃了一背,扣紧的衬衣袖口稍微有点不舒服。
他知道,这是因为太紧张了。平常这袖口的角度是很舒适的,放松状态下一切皆好。
“抬手我看看。”谢茂突然说。
衣飞石不明所以,将双手举起,就在此时,他突然看见了自己手上的两枚婚戒。
谢茂已经把他戴着婚戒的左手握在手里,将他手上的两枚戒指看了半天,问:“你在茶里放九转迷心种子,就是为了这个?”
被君上质问了一句,衣飞石连伤心的感觉都没有。正面对着君上,他只有恐惧和害怕。
这只手落在君上的手里,他就像是被天地窥伺的小动物,动都不敢动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事实上,君上也没指望他回答什么。一句话问完,下一秒,君上就将衣飞石指间两枚婚戒撸了下来,顺手折断了他的手指。
衣飞石只觉得无名指一股剧痛,身体下意识地忍住了呻吟,只有冷汗从额上淌下。
他的手,是握剑的手。
一向不算特别漂亮,却很稳定有力。
如今左手无名指用一种怪异的姿态向上折起,与其余四根手指朝向截然不同的方向。衣飞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第一次轻声温驯卑弱地开口:“臣死罪。”他不着痕迹地将左手收回来。
谢茂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看得衣飞石连跪都要跪不住时——
叩叩叩。
花锦天敲门,在外提醒:“师父,师叔,马上十一点半啦,太子的车也到了。”
衣飞石不认为君上会把太子放在眼里。
很意外的是,谢茂居然放弃了继续讯问他。
谢茂起身时,睡袍瞬间变成了可以待客的正装,他亲自打开了门,随着花锦天的指点出去了。
花锦天觉得师父今天怪怪的,问道:“师叔不一起吗?”
谢茂并不理会他,神色淡然继续往前走。
花锦天顿时觉得师父更怪了。这是怎么了?不喜欢办寿也不用这么生气吧?挂着一张脸去见给自己贺寿的宾客,这不是办寿是结仇啊!
衣飞石这时候才匆匆忙忙跟出来,他仓促处理了一下左手的伤——君上故意留下的伤,任何丹药法术都无法痊愈,衣飞石只能将折断的指骨勉强矫正回来,戴上一只无织手套,稍作遮掩。
“师叔,你怎么也……”花锦天很奇怪,师叔怎么也脸色不对。
“你去吧,先生身边我来服侍。”衣飞石将花锦天支开。
君上此时已经是暴君脾气,动辄杀神灭仙,对人类更是没有什么好感,否则哪有灭世之说?底下人一句话说得不对,或是端茶倒水的姿势不对,君上都可能喝令拖出去打死。
曾经的衣飞石是唯一能让君上手下留情的对象。
如今左手无名指的骨折处仍有剧痛。衣飞石心想,只怕再没有能让君上肯留情的人了。
他也只是等待君上处置的罪臣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不要把君上和陛下分开来看。
本来就是一个人。
陛下虽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设计的。
第675章 两界共主(189)
寿宴的举办地点, 最终被安排在修真大学第一礼堂。
修真大学是独属于谢茂的地方,也是他雄视天下的根基,大部分宾客接到帖子之后,不远千里赶来修真大学赴宴,才真正够得上朝贺的意思。
第一礼堂按照一所综合大学的在校学生人数修建,能够容纳近万名学生同桌共餐。在这里安排下区区二百桌宴席, 不费吹灰之力。
因太子临时决定出席, 第一礼堂被分割成三个区域,将宾客分流安置, 安防措施十分严密。
当初谢茂与衣飞石结婚,二人还得亲自去迎接客人,如今地位不同往日,除了自家几个徒弟在外招待客人, 修真大学各系主任、大讲师, 也都在前面帮衬——修真大学至今还是个妾身不明的野鸡大学, 这里的讲师就是讲师,没有教授头衔, 能被尊称为大讲师的全都是隐盟各家的高修大佬。
太子车驾抵达时,谢茂还在宿舍里磨蹭, 只能由徐以方出面迎接。
原本太子抵达, 谢茂出迎, 直接入席就可以了。现在只能先把太子迎入休息室内稍坐。——总不能让太子入席之后,一干人等全傻兮兮地等着久久不至的寿星公吧?太子不能等。
有徐以方亲自接待,太子的秘书室也没有显露丝毫怒气, 一家人还挺乐呵地在休息室里喝茶聊天。
徐宝妍已然长成个漂亮的小淑女,恰十龄的年纪,说话做事伶俐有条理,修行上面也非常有造诣。近五年里,除了让家教补习文化课,她都待在修真大学里接受专业的修真知识。在自家学校里,她比徐以方还熟悉。
对于太子和谢茂之间的微妙关系,徐宝妍毕竟年纪还小,似懂非懂。这些年既然常常和师父、师兄们待在一起,她下意识地就会修复师父和爸爸之间的关系,爸爸位高权重,师父赖着不来迎接,她也知道是不对的,因而小嘴可甜地对太子说好话,逗得太子呵呵笑。
太子半百之年只得这么一个小闺女,自然视若掌上明珠。再者,似他这样前半生多年忍辱的成熟政治家,生气也必然具有政治意图,哪可能为一时激怒就发作?
在上一条时间线上,谢茂驾星舟赴大洋彼岸弑杀谢润秋,太子才承认谢茂有坐下分蛋糕的资格。
这条时间线上,谢茂没有亲自对谢润秋出手,宿贞悄无声息咒杀谢润秋,谢氏暗黑帝国的资源被谢约翰全盘接手,因此,得到这份分蛋糕资格的是谢约翰。
一直到谢茂的修真大学顺风顺水建立起来,整合隐盟各家势力,新技术遍地开花……谢茂方才再次得到了太子所认可的分蛋糕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