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皇帝被迫内卷(58)
纵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单纯天真,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忘却为人该有的良善。
“陛下,”暖阁的门被轻轻叩响,守在门外的内侍低低开口,“中书侍郎宋清求见。”
“宋清,这是阅卷结束了?”齐子元回过神来,赶忙开口,“快请进来!”
自那日早朝后,宋清便暂时放下了手头的政务,住进贡院全身心地筹备春闱。好不容易考试结束又有阅卷的重担,为了杜绝舞弊的事儿,依然锁着贡院的门,除了偶尔送到仁明殿的奏本,几乎跟外界断了联系。
算起来齐子元已经有几十天没有见过他的面,因而瞧见内侍身后那个头发凌乱、蓬头垢面,又因为淋了雨而整个湿透狼狈不堪的人影时,明显愣了愣,一时很将眼前的人和记忆里那个一身红色朝服年轻俊秀的书生对上号。
“快给宋大人拿条布巾,再找身合身的衣裳换上,”直到对方已经躬身施礼,齐子元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那张明显清瘦憔悴了许多的脸上,“再请位太医过来,替宋大人诊脉。”
宋清接过内侍递过的布巾,擦干了满脸的水,听见齐子元的话连连拒绝:“不用请太医,臣身体无碍,待和陛下禀奏完,回去好生睡上两天就好了。”
他看起来是疲惫而又憔悴的,眼底是分明的青灰色,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明显对阅卷的结果十分满意,迫不及待地顶着暴雨赶来禀奏。
他说完,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此次春闱共一千零二十名考生……”
“你这幅样子,朕怎么听得下去,”齐子元无奈地打断他的话,叹了口气转向守在旁边的内侍,“先带宋大人去换衣服,再备点热茶、还有吃的,吃饱喝足之后再睡一觉,待太医诊过脉,确定没事儿了再回来禀奏。”
“陛下,臣无碍,臣……”宋清举着手里的册子刚要上前,低头看见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袍又顿住脚步,“臣这幅样子面圣,确有御前失仪之嫌。”
“是不是失仪,朕说了算,”齐子元向前几步,从他手里接过册子,轻轻拍了拍他已经湿透的肩膀,“册子我先看一会,宋大人休整好了,再慢慢给朕讲这春闱的事儿。”
第五十章
直到宋清不情不愿地跟着内侍去了偏殿,齐子元才抽空打开了他那本册子。
这次春闱的规模并不大,全国各地赶来参与的考生不过千余名,最后被记到这本册子里的拟录取人选的更是只有三十五个,通过率之低,让齐子元这个刚刚参加过据说“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高考的现代人都忍不住咋舌。
但齐子元也知道,春闱到底和高考不一样。
按梁律,通过春闱的士子即可参与殿试,而凡入殿试者皆可授官,或入朝中或去地方,品级和职责虽有不同,却都将关系到一方百姓的福祉。
仅一次考试或许不能完全地考察出一个人的才学品行,对比过往的世袭和恩荫,已是极大的进步。
作为皇帝,齐子元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地保证公平,并在最后选人用人的时候擦亮眼睛……哪怕对其他的九百多人来说过于严苛。
册子上的名字都是陌生的,齐子元一个一个地看过,又看了后面的年龄、籍贯种种信息,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起那一日在贡院门口见过的士子们。
他们千里迢迢从各地长途跋涉而来,身上背负着自己、全家甚至全村镇的希望,却只有手里这三十五人能达成所愿,余下的只能回到故土,重新投入日复一日地苦读中,然后寄希望于下一次春闱。
而实际上他们其中的绝大多数人,直到此生终了,都是没机会进入这朝堂的。
毕竟碌碌无为才是普通人的一生。
“陛下,”换了身衣衫的陈敬轻手轻脚地进门,打断了齐子元的思绪,“奴婢刚去了偏殿。”
齐子元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他:“宋清怎么样了?”
“已经按您的吩咐给宋大人换掉了湿衣衫,又上了热茶和吃食,”陈敬倒掉齐子元案上的冷茶,又重新斟了一盏,“等他吃饱喝足精神也好了些才让太医诊的脉。”
“那就好,”齐子元接过茶盏,却没急着喝,“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宋大人是劳神过度,给开了补气安神的方子,”陈敬缓缓道,“宋大人大概是太累了,喝了没多久就睡过去了,就是睡得不太安稳,所以奴婢又让人点了安神香,现在瞧着……一时半会怕是不会醒了。”
“反正偏殿也没人,由着他睡就是,再紧要的事儿总没有身体重要,”齐子元放下茶盏,指了指一旁的册子,语气无奈,“三科考试加起来是三千余份墨卷,先糊名再誊录之后还要对读一遍才能分送阅卷,等结束阅卷还要再复核。旁人大概只需要完成分内的职责,他身为主考又是个生性严谨公正的……朕方才瞧着他那脸色,怕是为了赶时间,有几天几夜都没合过眼。”
“这宋大人也真是……”陈敬听完,忍不住感慨,“这考试固然是重要,但他自己又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熬坏了身体岂不是得不偿失。”
“就是因为他太知道这考试有多重要,所以才想尽快结束阅卷,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也可能……”齐子元顿了顿,垂下视线看着手里的册子,“想给朕一个交代。”
不知是太医的方子太神,还是陈敬后加的安神香过于有效,又因为齐子元有意的纵容,宋清在偏殿一直睡到了天擦黑。
等他终于睡足了,匆匆忙忙地回到主殿的时候,齐子元正在用晚膳。
“宋大人,”齐子元抬眼,看见宋清身上邹邹巴巴的外袍和明显匆忙间扣错的扣子,声音里带了点笑意,“睡好了?”
“臣几次三番御前失仪,实在罪该万死,”宋清说着跪倒在地,“请陛下赐罪。”
“不是说了嘛是不是御前失仪朕说了算,”见陈敬已经上前将宋清扶了起来,齐子元弯了弯眼睛,“睡了大半日也该饿了,一起吃点?”
“臣……”宋清迎上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愣了一下才回道,“臣不敢。”
“朕知道你是不想和朕一起吃,让他们在外殿备了一桌,”眼见宋清又要拒绝,齐子元又补道,“反正朕吃东西的时候你要等着,还不如趁这会也去吃点,你也不想待会回来跟朕禀奏的时候饿得肚子咕咕叫吧。”
宋清沉默了一下,只好应了声:“臣叩谢陛下。”
“叩谢就算啦。”
齐子元说完,朝陈敬看了一眼,陈敬立刻会意,引着宋清朝外殿而去。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仁明殿内早早地点起了烛火。
睡足了觉,又吃了饱饭,重新整理过衣袍的宋清除了面色还有点憔悴,俊秀挺拔一如往日,让齐子元再瞧见他时,心里舒服了不少。
“朕今日的朝务都处理差不多了,”示意宋清在对面坐下,齐子元语气温和地开了口,“所以时间很充裕,春闱也好日后的殿试也罢,宋大人有何想法都可以慢慢来说。”
作为春闱的主考,除了提交拟定的名单,对于整场春闱和阅卷中的种种经验也好、问题也罢,宋清进行了一些总结想向新帝禀奏,但……
“殿试?”他迟疑道,“殿试不是陛下亲自主持?”
“朕知道皇兄在位时,每逢殿试,从命题、主考到最后的阅卷都会亲自负责,朕自然是想效仿的,但……”齐子元指了指摊在书案上的册子,“依着朕的水平,别说来考名单上这些士子,就是落考的那些,也是不配的。”
宋清先前从未单独和齐子元打过交道,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话,愣了愣才回道:“陛下是天子,又何有不配之说?”
“名义上自然是配的,但从客观水平来说,朕还差得远呢,”齐子元道,“殿试的排名决定着日后授官,所以殿试的时候,朕还是需要宋大人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