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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骨(203)

作者:PEPA 时间:2022-06-07 09:45 标签: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寒风携雨自窗隙钻入,寒意侵身,却冻不住他心内彷徨。
  上一世,这一世,他都曾与秦念久并肩站在此处,燃起线香,虔心上供——前世,今生,分明都是他们二人,却又不是他们二人。
  他谈风月使尽解数、三九不惜抵上自己,想换回来的,不是这个秦念久,而那观世仙尊秦念久回来了,他却再不是谈君迎——
  就好像他们二人,前世今生,总是错,总是错过。
  而他……
  又该怎么做……?
  ——与他细讲旧事?
  观世宗人皆因他而亡,他如何忍心开口。
  那便让“谈风月”与他重新认识一遍——
  那他又该去哪里寻他的“秦念久”?
  还有三九、还有宮不妄、还有衡间、还有……
  天地广阔,秦念久就在世间,被他抛在了青远后山的山洞之中——可他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寻他所思所爱的那缕阴魂;
  山海高远,前尘故友、今世同伴就在心间——可他们的魂灵却都已湮灭!
  惊雷声声,声声将绝望丝丝敲进他的骨髓。
  呆呆地,他看着那原摆有各尊牌位的木架,轻轻颤抖了起来,终于再敌不过满脑混乱忧思,犹如困兽般迷茫无助地狠狠跪跌在地,连声线也颤着,低低自问:“……我该……怎么办呢……”
  无人答他,唯有雷声不绝。
  雨幕倾盆,潮湿雨息纷杂涌入空荡的山洞,秦念久仍静静地站在血池旁。
  谈风月逃也似地消失在了面前,他看在眼里,心间却无疑惑,唯有一片平静得骇人的茫然。
  不问这是何处,不问已飞升了的谈君迎缘何会出现,他只垂手静然站着,好似有重重白雾阻隔着他的思维,使他无法深思太多。
  ——左右他也无心去问。
  仿佛长梦初醒一般,脑中那重重白雾之外,好似绰绰虚影正晃动。隐隐约约地,他模糊察觉出自己似乎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不知为何,他却半点不愿去深究,只恃着这份莫名令他感到安稳的茫然,静静听着自外面传来的震耳雷声。
  风声、雨声、雷声……
  若有所失地,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蜷,风却自他指隙流过,使他抓了个空。
  手中空空落落的,并没有一柄黑伞。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数日前积下的雨水被最后一缕晚风吹干,包裹着大地的深深暗蓝渐渐淡去,也被这缕晚风洗浣成了浅青。
  梢头,有鸟雀纷纷扬颈,扑簌起了被朝露沾湿的双翼。
  在第一声鸟鸣响起之前,秦念久浅眠乍醒,悠悠睁开了眼。
  惯性地,他披衣起身,视线透过纱帐,看向了窗外——
  宗门子弟,寅时五刻起身,卯时早课,直至午时方歇。
  往常他醒来,会静静坐上片刻用以醒神。这时便会听见窗外师兄正练剑,一招一式尽能破风。稍过片刻,便是衡间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听他带着些微倦意恭敬地向大师伯问候请安,再是他们二人互相打趣推搪着去叩门唤醒贪眠的师姐……
  将近百年,皆如是。
  可眼下,秦念久静静坐了半晌,窗外却悄无人声,唯有轻轻风息,与几声短促的鸟鸣。
  ——“师尊!”
  衡间那十足少年气的声线响起,在脑中,不在耳畔。
  他却还是习惯性地站起身,推开了屋门。
  门外红幔重重,随风而飞,纱影摇曳之间,没有那个会带着笑仰脸看他的少年,只有无际透薄的晨曦。
  不知为何,他的心也像是空的,仿佛正不自觉地逃避着些什么,半点都不愿去深究为何,只视线空茫地看着眼前阵阵翻飞的红幔。
  红幔轻软,随风卷舒,绰绰缭乱,入得了他的眼,却拨不开他心间厚厚白雾。
  红影满目,他微微有些恍惚,好像自己也曾跟谈君迎并坐在一间拉满红绸的房中,身侧一名同样身着红衣的女子正轻声念着些什么,像是一些咒词……
  画面不过在脑中一晃,胸腔便倏然一重,一颗心脏失了控般急急下坠,就要跌向心底深处一片令他恐惧、令他不愿触及的剧痛——他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勒令自己打住了思绪,双腿也像是要跟着逃离一般,穿过了层层帷幔,往外走去。
  那日,一场雨急,又匆匆雨霁。谈君迎匆匆逃开,许久后才披雨归来,并未多说其他,只有意无意地避着他的视线,将他安置在了这座高阁中。
  ——他说,他就住在近处。
  既是近处,想来……该是离他所暂居的卧房不远。可现下,他缓缓沿廊走过,透窗扫过间间窗明几净、摆设齐整的隔间,不出所料的,整座高阁中唯有重重红幔卷流风,除开他外空无一人。
  该是谈君迎已出去了。
  秦念久步伐渐慢,不觉抿了抿唇,“……”
  同是那日,谈君迎并未跟他解释详细,只说自己有要事在身,难能时时待在城中,而后便日日早出晚归,总一连三五日也难见他人影。
  他虽不甚在意,却难免觉得——
  觉得什么?
  将自己问住了,他莫名一怔,停下了脚步。
  有晨风徐徐吹来,轻拨了拨他垂落的发丝。
  自遥遥那日,聚沧一别,他与谈君迎已有三年未见。按那日谈君迎所说,如今的他无需再肩负着无情大道的枷锁,自可动情,因而久别重逢,他是否也该像常人一般……感到欣喜才对?
  可同样不知为何,他心间唯有一片茫茫萧索,半点不愿去追问已然飞升了的谈君迎为何会再度出现,就如同自己在无意识间给自己烙下了一个禁制,厉声告诫自己:这也是一个不能深究的问题。
  于是他只得呆立了半晌。
  偌大的高阁空荡得似能听见回音,廊柱通红,红幔重重,唯有一袭白衣的他独自站在其中,好似一袭霓彩华裳裹着一具苍白枯骨,朝露晨光,都映不入他的眼中。
  模糊地,他能察觉出有许多东西变了。
  照应星月,即可推算出今夕何夕。——并非戊亥那年,他睁眼醒来的那日,也非四月初一。
  望过远日,即可推算出自己所在何方。——此处并非聚沧,而该是青江源处。
  双剑幻化不出,不见观世宗人影踪,亦不再有一道青影时时跟在他身畔。
  天地苍茫,好似一夕之间,他迷蒙入梦,小憩了片刻,再睁眼时便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
  ——而他却执著地、固执地,不愿扪心自问一声“为何”。
  一直以来,他只习惯于听师尊的命令行事,以至于现下的他亦只惯性地遵循着过往种种来行动。好似明明已无需睡眠,一到入夜,却仍要让自己陷入浅眠,明明已能动情,却不知该如何动情。
  除此之外,他甚至不知自己都能做些什么,都该做些什么。
  若是能问问谁就好了。
  师尊……
  一念起,脑中一株梧桐骤然生出,叶茂枝繁,似能蔽日,又不等他瞧清,眨眼便隐没在了厚厚浓雾之中,迫使他将思绪转移到了别处。
  是了,那日谈君迎离开前说过,他自可随意四处走走。
  稍定下了心,他视线微转,望向了高阁之下那片绿意掩映着的断壁残垣。
  自半山逐级而下,石阶两旁的风景那样陌生,遍地残砖碎砾徐徐在眼前铺开,一枚枚破碎的琉璃迎着晨光,仿佛天际朝霞坠跌了下来,碎落一地斑斓。
  秦念久足踏晨曦,慢慢走着,左右扫视过段段倒塌的砖墙,依稀能辨认出原是间屋舍,或是工坊……
  墙上、树上,尽是剑痕深深,泥地里尚有张张残符颜色未褪,实不难想象出这城中曾上演过怎样一副惨景。
  只是看在眼里,却无法触动他哪怕一分。
  他只漫无目的地在其间慢慢穿行。
  手侧,一间工坊模样的废墟像是被人稍微修整过,又不知怎么只修整了一半便停了工,徒留半段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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