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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骨(144)

作者:PEPA 时间:2022-06-07 09:45 标签: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那被镇在匣中的眼珠,那流转在阵中的血液,甚至只怕连那被用以镇国、不知所踪了的“国宝”——
  都是他欲敛的骨!
  极度惊骇之下,脑中千思万绪都似被烧融成了一整块重铅,直直拖着他的心脏无限下坠,堵得他几乎难以呼吸,教他只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拉住那人——
  ……拉住他,然后呢?
  说我们离开,不要再管这诸多种种了——
  ……离开,去哪?
  去哪都好,只要离开此地,只要远离一切与他前尘相关的人与事,不叫他想起——
  ……可与他前尘最为相关的,不就是你?
  ……
  此生第一次尝见了“不知所措”的滋味,谈风月只动弹不得地定在原地,甚至不敢再望向那仍正与人说笑的阴魂一眼。
  ……如果,如果是因为他的不作为,观世满宗才会遭遇劫难——
  国师那似怨、似讽、似嘲的苍凉话音横插入脑中,“你、就是、什么都没做——!”
  耳畔嗡嗡如遭雷击,他手脚冰凉得近乎失去了知觉,如利剑般直锥入心底的是国师那句与诅咒别无二致的断言:
  美梦气数尽,重来亦无用——
  留不住转眼成空。
  ……
  事态超出掌控的惊惧感已然摄住了他的心魂,让他只能无措,只能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僵僵立着,于心内祈求下一刻不管发生些什么都好,只要能打断他这可怕的猜想——
  仿佛听见了他的恳求一般,忽而有人叩响了他们的房门,是谈太傅的声音,“谈仙家、秦仙家!”
  顺势强迫自己止住了思考,谈风月艰难地拾回了些冷静,可还不等大脑全然清醒过来,便又被他隔门传来的下一句话打回了谷底。
  “宫内来讯,说明日的宫宴破例提前到今夜了……唉,可真够折腾的。”谈太傅站在门外,捋须摇头,“二位今次可也要一并入宫赴宴去?”
  叶云停听得面露诧色,“怎么偏在这时?!”
  昨夜他们适才探塔归来……
  叶尽逐亦猛地站了起来,与叶云停相觑一眼,愕然道:“莫非国师发现了我们的动作?”
  ……事出反常必有妖。秦念久将他们二人搁在桌上的佩剑抛还了过去,一敛面上嬉笑的神色,沉声道:“走,赴宴看看再说。”


第九十五章
  席卷天际的火烧云渐暗淡下了颜色,落日余晖亦被渐点起的盏盏繁灯所接替。墨色倾盖之下,处处坠饰着灯烛的宏伟宫城被燃光勾勒出了轮廓,如同一头蛰伏在夜里的亮鳞巨兽。
  手边、身侧,青烟与浓香相绕相织,弥散出一股火光难以驱散的诡异之意。秦念久与谈风月行色匆匆地跟在谈太傅与谈夫人身后,疾走于宫中,两个作太监打扮的小叶子提着灯笼垂首跟在他们身侧,面色凝重、心内忐忑。
  脑子仍有些闷涨,谈风月眼中暮霭沉沉,藏于袖下的手松了又攥,几要摁碎了自己的指骨,才终于得以镇静了些许,低声与秦念久道:“……若是国师有何异动,切勿与他多言多缠斗……着重去寻那灵匣。”
  只当他是发觉事态有异因而严阵以待,秦念久并没多作他想,只跟着肃然点了点头以示明瞭,“缠斗无用,寻他命门才是要紧。”
  ……什么命门。谈风月不忍看他。同是出自玉烟宗人之手的灵匣——那匣子里面所封镇的,怕也是他这一路苦敛不得的骨血——
  若不敛回来,他身上逐日渐深的魔气又该如何化解?
  ——终是暂走不得。
  心底煎熬滋味难言,他匆忙快走两步,搭住了秦念久的手。
  “……”秦念久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扰得微愣,不解地望了他一眼,又了然地将手反扣了回去,悄声与他道:“没事没事,我这回一定不莽撞——”
  他遇事一向乐观的,势要让这老祖放心,唇角微勾着轻摇了摇与他相握的手,咬重了那两个字:“没事。”
  若说进宫这一路上所感知到的诡异与不详只是因他心内紧张,待踏入了大殿,方知这如影随形的异样之感并非是错觉。
  再不见前两回宫宴那四下满溢的喜乐氛围,殿中并无歌姬舞姬在场,也没瞧见乐师的影踪。率先抵达的大臣们齐刷刷地分站在大殿两侧,无不恭敬地垂着头、抱着手——是因人皇竟已早早到了,正面色冷峻地负手站在高位,拿一双略泛死气的眼冷冷看着位下群臣。国师亦少见地没蜷缩在座上,而是佝偻地垂手立在皇帝身后,虚虚眯着两只浑浊如鱼目的白瞳。
  “……”弄不清这是个什么阵仗,秦念久抿了抿唇,心下愈发警惕了几分,小心地与谈风月跟着谈太傅一并站到了一旁,状似恭敬垂头、抱手,不忘拿余光留意着各处的动静。
  这回宫宴,似是没邀城中显贵,来的尽是朝廷官员——瞥见各大臣陆续进场,太子与傅断水亦赶了过来,秦念久特意留心了一下纪濯然的神情,见他面上同样恃着几分意外、几分探究,不由得微皱起了眉——
  连太子都不知情……人皇召开这场宫宴,究竟是要做什么?
  疑惑之际,只见有后赶来的官员不明所以地带笑踏入大殿,一见皇帝在场,便急忙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匆匆要行跪拜礼,却被一旁站着的官员狠拽了一把,以眼神示意他别多事,要他赶紧站好——
  仿佛全没看见这一插曲般,人皇稍显迟缓地拿眼睛扫过各个垂首恭立着的大臣,“都已到了?”
  不知为何,他说话的语气明明与之前别无二致,听在耳中却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似是有些勉强……
  一句问完,还不等随侍的太监答话,他便缓缓收回了视线,“该来的都来了。余下的……未到齐也无事。”
  ……什么叫做该来的?秦念久无不警觉地悄然抬眼看他,又小心万分地瞄向了国师,却都没能从他们面上找见任何端倪。
  不知皇帝究竟有何事要宣,众人无不屏息提心,连大气都不敢出,大殿中一时静得似能听见烛芯燃裂之声。
  一片寂然之中,人皇几不可闻地轻挣了一记,方才不急不缓地再度开了尊口,“……朕,授皇命于天,辖九陆十四洲。长久以来,却有一派人假借‘天意’之名,夺天地气运以修己长生,依‘修为’作挟,危朕江山……”
  颠倒黑白!
  意识到他在此情此景下说出这番话是何用意,秦念久一霎愕然,一旁的谈太傅亦猛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望向皇帝——
  人皇却全没在意阶下投来的各样视线,又是微微一挣,而后颇显僵硬地抬起了手,自顾接下了后一句霹雳,“昭川大将军听令——”
  看清了摊在他掌心的竟是半枚金质虎符,不少人都倒着狠抽了口凉气,脱口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如今国泰民安,缘何无故要向宗门人宣战?!
  “陛下三思!”
  若要开战,苦的只会是他们的兵将,他们的百姓!
  “枉生战事,后人当如何记史!”
  ……
  声声起伏中,却见那大将军毫不迟疑地径直大步向前,跪地抬手,欲要接过皇帝手中的虎符。
  连原侍立在他身旁的将军夫人都傻住了似的,不知所措地瞪圆了眼睛,“……将军?”
  虎符几要脱手,人皇面上刹那泄露出了一丝挣扎,牙关亦死死咬紧了几分,似满不愿将那兵符递交出去般,手掌却全不为他所控地轻轻一扬,将虎符抛至了那大将军手上。
  得见此景,各大臣一阵哗然,渭然分成了两派,有人不语默然,有人应声称好,有人高声出言反对,更有人跪的跪、劝的劝,满殿一时混乱不堪,而国师——
  却仍只是不声不响地立在皇帝身后,仿佛置身事外一般,饶有兴致地远观着这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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