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6：孤山(57)

　　“谢谢你的舞伴。”艾伦说，“这话大概很多人都说过，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周围有很多人，他把妮娜紧紧勾着他手臂的手拿下来，送到未婚夫休特利手中说：“我得去找找自己的舞伴了，不知道她去了哪。”
　　“她可能生气了。”休特利幸灾乐祸地说，“你是应该去找找，音乐响起三次，你都没有牵过她的手，说不定她正一个人在角落里哭呢。”
　　“我会找到她的。”艾伦把目光投向舞池对面的餐桌，看到站在那里的侍者和他背后的门。
　　灯光暗下后，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露比走进那扇门。看来他是真的早有准备，对卜伦诺府邸熟门熟路。现在唯一令人担心的是他离开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艾伦把手伸向口袋，摸到微型通讯器。他和露比、麦克各有一个，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戴上它和另外两人联系。在这个大厅里，只要发现他落单就立刻会有人过来搭讪、聊天、邀请跳舞。他来者不拒，好显得自己分身乏术，根本没时间去找那个早就被人遗忘的舞伴梵妮·雪莱。
　　要当个惊艳全场的明星可真累。
　　艾伦藏在餐桌旁闲聊的人们身后，稍微休息片刻。如果露比再不回来，他打算去洗手间悄悄和麦克聊几句。虽然眼下一切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是在一个黑道家族的宅邸，而不是什么全球名媛大会的会场。安静地让一个人消失的方法很多，不限于杀人。
　　艾伦从餐桌上拿些吃的，开始打量宴会厅中的各色人物。
　　他觉得很有趣，这是一个年轻人的聚会，宾客全都是那些亿万富翁的儿子和女儿。这些富有的年轻人不会去了解聚会的真正意义，慈善是他们常听到的词，似乎慈善和捐赠钱财成了一种消遣。
　　他们都是卜伦诺家族的棋子。
　　音乐又响了，艾伦看到海伦娜朝他走来，连忙假装没看见似的转向另一边的走廊。他很擅长在人群中消失，等到人们纷纷邀请到自己的舞伴沉浸于美妙的音乐声中时，他才重新回到餐桌旁。海伦娜仍在对面四处寻找，戴维德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海伦娜终于不情愿地和他一起走向舞池。面具遮罩着两人的表情，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在享受舞会。艾伦又把目光转向那些不太被注意的人，那些端着酒在人群中穿梭或是像透明人一样站在角落里的侍者。他发现他们都在身上藏着枪。
　　这些人训练有素，非常专业，不但能稳稳端住盘子，想必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拔出武器在人群中射杀目标。庞德·卜伦诺一点也没有放松警惕，但是他又在防备谁呢？
　　艾伦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快两小时了，露比到底在干什么？如果他出了事，麦克一定会知道，他们约定只要通讯中断就是救援信号，他也会同时收到消息。艾伦的目光在那些侍者身上转来转去，仿佛看着几个活动的武器库。他可不管庞德第一次的社交聚会怎么收场，要是拿到枪，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打烂头顶那盏漂亮的水晶灯。
　　“我需要你父亲在世时留存的账目明细，要完整真实的，带有你父亲签名的文件，以证明它与卜伦诺家族的非法收入有关。”露比说，“我会同时交给普利兹·琼斯和沃特·纳尔森。”
　　庞德冷静地看着他，虽然明知露比真正的性别却无法从他身上看出任何男性化的特点。
　　他优美、从容、高傲，不管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条件似乎都有几分道理。露比和人谈判时好像从来没想过让步，他提出的一切都是最正当的要求，不管怎么样，接受就好。
　　“这关系到家族存亡。”庞德说，“父亲为此牺牲了很多人的性命，现在你不但要我把它找出来，还要交给我的两个对手。你穿着这身漂亮礼服混进来，是为了劝我去警局自首吗？”
　　“恰恰相反。”露比说，“我是为了能让你永远摆脱警方的追查。”
　　“说得清楚一点。”
　　“我提出一个听起来很离谱的要求，你却没什么太大的情绪上的反感，真的不是早有准备吗？”
　　“我没有准备自我毁灭。”
　　“自我毁灭不总是坏事，尤其是在有别的力量要毁灭你的时候，自我毁灭会让对方措手不及。”露比说，“普利兹·琼斯是你最大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敌人，我需要家族账目做诱饵，在交易完成时杀死他，为你除掉心腹大患。另一方面，把证据交给沃特·纳尔森，以他的立场肯定会和国税局合作，把家族的非法生意查个彻底。”
　　“这对我没有好处。”
　　“普利兹·琼斯对家族了解很深，给他的证据必须是最全的，以免他心生怀疑，但是给警方的证据你可以有选择。”
　　庞德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这是个可以清理家族内部的机会，一个他一直想割去腐肉重生的机会。
　　“如果我答应给你想要的账目证据，你又能给我什么保证？”
　　“我只能保证这是唯一能让你尽快摆脱家族阴影的机会，除此之外，就算我们一起绞尽脑汁也不会有更好的方法。这个合作到处是风险，不只对你，对我们也一样。”
　　庞德说：“让我考虑一下。”
　　“可以，现在是舞会的高潮，我们还有时间。”露比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他，忽然问，“你给一些大学的投资基金捐过钱？”
　　“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看了你的相册，还记得吗？”露比说，“里面有你在某个大学实验室和教授、研究生们的合照。你不是那个领域的专家，出现在照片里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他们的实验室投资捐款。这对你树立正面形象非常有利，不得不说，现在你的个人形象和卜伦诺家族已经开始分裂，只要把家族中那些还想着绑架、杀人、贩毒、走私的家伙们干掉，只留下开始正当经营的事业，说不定卜伦诺家族的未来会比过去更辉煌。不过，那张照片让我有点疑惑。”
　　“疑惑？”
　　“你能不能去把相册拿过来，就在倒数第二页的下方，亲眼看一看有助于你回忆当时的情景。”
　　庞德竟然没有反对，他对露比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带着几分迁就，对他的傲慢无礼也视而不见。
　　相册从书架上取出，翻开到露比指定的一页，庞德对那张照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想到什么了吗？”露比说，“当时在你身旁的那个金发女孩名叫洁西卡·纳尔森，是沃特警官的独生女儿。”
　　“我知道。”庞德说，“我记得她。”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点关于洁西卡的事？”
　　一直在通讯器那头细听的麦克早已忘了身边的一切以及里昂关切的目光，他的所有注意力全都被洁西卡·纳尔森这个名字牢牢吸引。也许就在今晚，在庞德·卜伦诺的书房里，那个女孩失踪至今的真相就要揭晓了。
　　庞德思索片刻，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语调说：“外界传闻我父亲绑架了她，目的是为了用人质要挟沃特就范。那段时间警方对父亲追查得很紧，几乎让他寸步难行，如果他采取这样的行动也毫不奇怪。不过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是吗？你知道多少？”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你可以不告诉我，不过这会影响我对你的评价。”
　　庞德终于笑起来：“你对我的评价？终于不是一点看法了？”
　　“我一直在试着对你做出评价，但似乎你不太喜欢表露自己真实的一面。”露比说，“这个世界又大又空旷，显得我们这样的人有些孤寂。有人能了解你不是一件坏事，没有知己很寂寞不是吗？”
　　庞德说：“在你走进这个房间之前，我确实没想过会有这样一次令人意外的聊天。传闻没有错，是我的父亲绑架了沃特的女儿，但不是他蓄谋已久的绑架计划。这个女孩自己找上门来，请求父亲撤销对沃特警官的追杀令。”
　　“是她自己来的？”露比心想，如果庞德没有说谎，那么他们就都错了，没有绑匪，当然也就没有那个他们怀疑的“熟人”。洁西卡故意和朋友换了外套，只是为了隐藏自己去卜伦诺家族和黑帮头目谈判的行踪。
　　“不知道她哪得来的勇气和自信，觉得有可能说服一个全心全意以杀人来解决问题的黑道首领。父亲和沃特的私人恩怨由来已久，除非有一个人死去，否则不会以和平方式结束。”
　　“也许是你给了她这样的勇气和自信。”露比说，“别误会，我不是说爱情，我是说你以一个投资人的身份走进她的学校，和她身边的人一起合影，这个场景过于生活化，当她得知你的身份时难免会和她父亲长久以来的死亡威胁联系起来。也许就在照片拍成的那一刻，她觉得你和你的父亲不一样，也许你可以帮助她一起解决这个困局。”
　　庞德摇了摇头：“我说了，没有人能解开这个困局，除了死神。”
　　露比问：“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第60章 发生于过去的悲剧
　　露比观察着坐在对面的人。
　　庞德提到洁西卡时，完全是一种一面之交的生疏关系。露比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会存在一些更深的感情，但似乎是他错了，因此他也无法神通广大地从一张照片和一次意料之外的接触中猜测这个故事的完整情节。
　　好在庞德并不打算隐瞒，也许对他而言，这只是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是的，她最初是想来见我，希望我能说服父亲收回暗杀令。因为暗杀令，她的家庭经历了噩梦般的灾难。沃特的妻子不堪忍受威胁离家出走，但他还是执迷不悟，一心要和卜伦诺家族作对。两个同样固执的人结上了仇，不可能以劝说这样轻巧的方法化解。她没见到我，而是遇见了刚和家族成员谈完事下楼来的父亲。他大概觉得这件事发生得匪夷所思，根本没想到这个女孩会自投罗网。听说整个过程他都没有说过话，而是像在看滑稽表演一样让那个天真的女孩从满怀希望到惊恐绝望。”
　　“他还是绑架了她？”
　　“他原本想用她来威胁沃特放弃和家族作对，但沃特发现女儿失踪后，立刻找上门来谈判。”庞德说，“我想就是在那一瞬间，父亲的想法改变了。他决定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要让那个女孩变成沃特心中一个永远化不开的阴影，让他的余生直到老死也无法释怀。”
　　“洁西卡死了？他杀了她，不知把她的尸体扔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庞德说，“也许没有，不过如果一个人失踪了那么久，音信全无，我们就应该当做她死了。”
　　“真的吗？你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也许你不信，但我确实在发现父亲绑架她之后放过她一次。当然，不是别人想的那种出于好心。我只是认为父亲和沃特之间的私人恩怨已经完全失控，变得非常疯狂，如果不让这件事缓和下来，所有人都会被卷进这场没完没了的恩怨之中。我了解自己的父亲，也同样了解沃特，悲伤和愤怒不会让他灰心丧气，反而会激起更强烈的复仇欲望。所以我放走了洁西卡·纳尔森，如果沃特对女儿还有一点关爱，有过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也许他在表面上会表现得不那么极端激烈。”
　　“看来那时的你和洁西卡一样天真。”露比说，“据我所知，沃特从没有放弃过对你父亲的调查，就像你父亲直到病死都没有撤销对他的追杀一样。”
　　“也许，你说得对。没想到我会和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犯同样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