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33)
彻底溃堤只在一瞬间,周景池飞奔向最近的一个垃圾桶,也顾不得其他异样眼光,撑着大腿,弯腰剧烈干呕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反胃的感觉如洪水猛兽,瞬间侵蚀大脑,没吃早餐,他只能呕出早上那杯面目全非的冰咖。
生理性呕吐卷起的反酸剧烈无比,随着胃部的一阵阵痉挛,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掉。
赵观棋快步走到周景池身边,从身后架起他沉重难捱的身体。
手下的身体在微微发颤,赵观棋眉毛几乎要拧到一处,“怎么吐了?”
“我去喊医生。”赵观棋急不可耐,迈开的步子刚踏出一步,就被周景池反手拉住。
呕吐欲渐渐过去,周景池扶着墙壁站直身子,眼泪被激得满面都是,太阳穴处的青筋如树根盘虬,赤红着脸,他却说:“不、不用,我没事。”
说完几个字又不得不缓一下,周景池呼吸急促起来,见赵观棋如临大敌的样子,费力笑起来,向他解释:“真的不用麻烦医生,就是应激性呕吐,真没事,我坐坐......坐坐就好了。”
还没走到正题就难受成这样,赵观棋搀着人坐到长椅上,周景池半窝着身子,眼泪汹涌。
擦也擦不干净,周景池垂下头,只盼看起来别太狼狈。
视线被泪水模糊,脚下地板砖的图案渐渐失去棱角,厚重到难以承受的心悸,一股一股从脚麻到后背,快喘不过气来。
一片自顾不暇的恍惚中,一张从眼下升起的手帕纸将悬而未滴的泪水尽数扼杀,眼前景象逐渐清晰明朗。
赵观棋又轻缓地沾去另一边的泪水,用手轻轻托住周景池此时此刻重似万斤的头。几滴断线的泪珠随着缓缓抬头的动作,顺着双颊滑落到他掌心,温热又发烫。
眼泪在手心,似烙铁灼伤,赵观棋半跪着,温声提醒:“周景池,呼吸。”
面色已然胀红,胸膛仍是长久的静止,赵观棋语气严肃起来:“周景池!”
“不要屏气,呼吸!”
眼见周景池快要把自己憋死,顾不上什么温柔绅士,赵观棋手指强硬地从唇角探入,撬开牙关又触碰到温软的舌,氧气从负痛争取而来的空间争先恐后涌进。
屏气到临界点,身体的呼吸欲望大过自身意愿,周景池猛喘一口气,如从鬼门关闪身般急促呼吸起来。
赵观棋单膝跪在嘈杂的人声中,眼睁睁看着面前人如一尾濒死鱼儿般挣扎咳喘。面色从恐慌到后怕只是一秒钟的事,身侧是润湿的手指,眼里却是无底的震惊。
原来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大厅吵闹,无人在意角落长椅的惊天救援。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突然浓厚起来,顺着鼻腔下行,翻滚、汹涌地绕回咽喉处,哽到赵观棋讲不出一句安抚话语。
愣怔中,周景池缓过来,颤颤巍巍说:“吓……吓到你了,对不起……”
没有接受来之不易的道歉,赵观棋立刻扶起座椅上的周景池,用尽全力,几乎是架起他朝预先挂好号的诊室走去。
一句‘陪同人员一律外候’,赵观棋被无情关在门外。
像医院内无数个暗自祈祷的人一样,他靠着墙壁发呆,开始无声祈愿。
医院的走廊灯二十四小时常亮,无休无止。明明还是天光大亮,尽头窗外的树叶绿得发亮,赵观棋却茫然地想到拥抱的那个夜晚,盏盏顶灯,似夜空里的启明星。
平静地凝视许久,连眨眼都忘记,赵观棋忍受不住酸涩,垂下头来。
白日里的灯其实不甚明亮,他在地板上看不出半分灯光的影子。
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启明星的,乱成一锅浆糊的脑子里飘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也是吗?
纷飞无端的思绪从冰红茶,想到失眠,再到那封错字频出的遗书,最后落在那晚赫然眼前、臂膀腿间的累累划痕。
不自觉抚上手臂,指间用力,不过数秒,便难以忍痛放弃。
好疼……赵观棋顶着令人发昏的烈日阳光出神。
沉默等待中,看完手机上的消息,赵观棋搜索半刻,驾车驶离。
一天中处处红灯高挂,赵观棋抽出烟盒点燃一支含到嘴边。
柏城绿化极好,四处都是常绿的行道树,鼓风吹叶,哗哗作响,翻飞似蝶。
默然凝视间,绿油油的树叶突然变了颜色,形状,化成一条条迎风热舞的祈愿红丝带。
某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行道树,在齐天的蝉鸣车笛中变成一颗枝繁叶茂、挂着无数人求而不得愿望的的许愿树。
摄人心魄又遥不可及,抓不住又舍不得。
心不在焉中,电台跳到粤语金曲频道。
“我最不忍看你 背向我转面,
要走一刻请不必诸多眷恋,
浮沉浪似人潮 哪会没有思念,
你我伤心到讲不出再见……”
抽烟的手微微凝滞,赵观棋垂眼,不断跳动着的歌词上方写着——
《讲不出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笑不出来了
第21章 一颗强大的心脏
终于结束一系列测试和医生的提问,周景池脚步虚浮地走出诊室,下意识左转头,尽头窗边的身影也正好转身。
相视,赵观棋笑着走过来,照样搀着他胳膊。
“饿了没。”赵观棋变戏法似的提出打包好的饭菜,“你难受,就在医院吃吧,我和医生商量过了,去他办公室。”
穿过廊道,下行一层,就是高泽洋的独立办公室。
已是下午,窗外的树叶哗哗作响,周景池像被唤住名字似的,停下脚步望出去。斜洒的阳光穿过廊道,打在两个人身上,背影亮得像对相互扶持的爱侣。
片刻,两人收回视线,重新转头下行。
“真的不会打扰到医生工作么?”到了办公室看见整洁的桌面和空荡的房间,周景池还是担忧,“要不然还是去走廊吧。”
“医生是我发小。”赵观棋将饭菜摆好,又取出筷子递过去,“你把他电脑吃了都没事。”
赵观棋总拥有一种让人笑出声的迷之能力,周景池捏着筷子,咽了咽口水又抬头看他:“怎么不坐?”
“我吃过了。”赵观棋把纸巾放到桌上,“我找他叙叙旧去,你乖乖吃饭,吃完有奖励。”
“我又不是小孩......”周景池懒得再管他,埋头开始吃饭。
拉好门,赵观棋顺着廊道拐进楼梯,一步一步,直至踏上最后一级。
锁链耷拉在门缝,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赵观棋推开,看见遮阳伞下的白大褂。
听到声响,那人叼着烟转头:“来了。”
赵观棋走到身旁立住,跟着眺望这座宛若丛林巨蟒的城市,天台沿边,递过来一支烟,他犹豫着伸手夹住。
“泽洋。”热风吹得人直皱眉,他点燃烟,说:“好久不见。”
“你是稀客啊,这么早就回了,在国外待得不舒心啊?”
“哪儿都一样。”赵观棋望着树叶说。
“我看还是有区别的,你要是回梅市,指定没这么舒服。”高泽洋笑起来,侧头去看赵观棋,“还在参加比赛没?”
“你说攀岩?”赵观棋说,“腻了。”
“那物理竞赛?”
“早不比了。”赵观棋在烟气里说。
“你这三分钟热度,纯属浪费天赋。”高泽洋调侃他,又开解道:“不过也好,什么都能去尝试一下,比循规蹈矩一辈子精彩多了,不像我,转来转去,也还是做医生,烦得很。”
“那你现在在干啥呢,我替你琢磨琢磨能干多久。”
烟气吐出,赵观棋回答:“开度假村。”
“唷,创业啊,开天辟地头一遭啊,难为你爹肯放你出来。”风把高泽洋的白大褂吹得哗啦作响,他说:“以前看你全世界去竞赛,做项目,说不羡慕是假的。”
“后来才知道,全是被逼的,不过也是真佩服你,那时候做着不喜欢的事情还能照样拿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