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107)
分明已经走出医院,精密仪器的声音却好似再次响起,和着陈书伶泣涕涟涟的话。
周景池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呢?
他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胡乱猜想,竟然真的隔着玻璃和吕鲲的想法对上个完全。面前的人垂着泪低下头去。站在医院外,市一中和陈武通的家在一东一西,隐隐中,周景池看出陈书伶状态不太对劲。
他伸手,抬起女孩的头,泪坠在他掌心。
陈书伶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翻过手机屏幕给他看。
骤然瞳孔放大,比雷声更轰隆隆的东西在周景池脑子里炸开,掌心里的泪忽地变烫,流成一条倒映出两人痛苦的河流。
秋天没有蝉鸣,心跳喧嚣,发汗的瞬间,秋雷从天而降。
直直劈向他嶙峋的脊背。
人的气压原来会比天更低,陈书伶带着泪被送上回程的大巴。周景池开着车到小区门口,门口的保安已经面熟他,笑呵呵地看他刷门禁卡过闸机。
走进去,绿化树木已经从那场生死角逐中挣脱,穿上金黄的新衣裳。周景池捏着钥匙,从右边开始走,走过每一个监控摄像头,站到那扇绿色防盗门前。
插钥匙,拧门锁,他甚至不需要确定那个人是否在家。
十五分钟后,他如约和门口保安二次照面。
后视镜里的车流渐渐密集,周景池在市一中那家咖啡店停下来,锁好车,进店。
工作日,咖啡店里的人不算多,他走到柜台不知道要喝什么。工作人员等了半晌,周景池看着LED显示屏上的反光,随口道:“就香橙冰美式吧。”
说完,却没走,他手指点着桌面,思忖半分,又道:“再来个抹茶拿铁,送7号桌。”
声音不大,7号桌那人却转过头,周景池微微颔首,照例找了个角落等咖啡。
他按兵不动,却先撩拨起波澜,现在倒一副落落大方任人参观考究的模样。
随手翻着桌上遗留的期刊,带着冷气的美式端到桌上的时候,周景池余光感受到对面坐下个人。
他抬眼,对上对面的脸,陌生,疏离,但却没有预料中的敌意。周景池喝了口咖啡,目光追随服务员将抹茶拿铁放到对面。
“天冷,不知道合不合胃口。”周景池朝他淡淡地笑。
对面的人一挑眉,倒也没多推辞,很配合赏脸地喝了一口,随后犀利评价:“和他在一起就喝这?”
“以后还是喝速溶吧,至少钱包和嘴有一个没遭罪。”
周景池微微一顿,很快隐了神色:“你是他朋友?”
“不是。”
那人皱着眉又喝一口,还是摇摇头。
“我是他哥。”
见周景池面露不解,他很好心地解释:“后哥也算哥嘛。”
莫名冒出个跟踪他好几天的哥,周景池很难接受,浑身上下打量一番。对面的人被看得不舒服,在面前挥了挥手:“我说,你这样看我,我可不喜欢男人。”
“没打算喜欢你。”周景池打断他。
对面的人摇了摇咖啡杯:“那你请我喝咖啡。”
周景池很耐心地莞尔一笑:“看你跟这么久了,应该挺累的,请你遭遭罪。”
他指向那杯拿铁:“抹茶拿铁是这儿最难喝的。”
“你人倒是爽快,我喜欢。”周照隔着桌子朝他伸手,“周照,你的那个周,照镜子的照。”
周景池很快完成握手的动作,摆摆手:“别喜欢,我不喜欢狗仔男。”
周照被噎了一下,心想纸面上的信息还是千看万看不如见一面。不过他也不在意,无谓地收下评价,开口道:“既然你都请我喝咖啡了,我也就直说了。”
他推过去一张名片:“想找你谈个生意,稳赚不赔的哦。”
周景池只看了一眼,没接。
“直说就好。”他还得赶着回去和赵观棋吃晚餐。
周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只不过话里的信息确实周景池从未预料到的。眼看接近尾声,周景池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起伏,整个人就一直喝咖啡,周照直道:“该说的我也说了,该分析的利弊也跟你分析了,你也别绕弯子了。”
周景池手敲在杯壁上,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抬眼对视:“你和他也是这样分析的么?”
“双赢的戏码?”他看着周照,像在看那一整篇聊天记录,“各玩各的?”
周照眯起眼睛靠到椅背上:“你知道了。”
“你不说关你屁事吗。”周景池诚恳发问。
周照不说话了,周景池等了几秒,站起来,顺手合上期刊。
正起身,周照开口:“你药倒停得利落。”
他看着周景池坐回位置上,浅笑道:“就是跟赵观棋一样,处理感情太拖拉,看得人头疼。”
“哥。”周景池学着赵观棋在电话这头叫他一声,“我觉得他不会同意。”
“所以我来找你说了。”周照双手一摊,“你有你的难处,有你想做的事情,我帮你,交换而已,我和你素昧平生,还喝你杯咖啡,没必要搞得像仇人一样。”
“我又不姓赵。”周照笑得狡黠又坦荡,“我可是你家门。”
“那我叫你一声哥还是叫对了。”周景池缓下来,微笑道:“虽然没有立场让你退步,但我还是希望你别告诉他。”
“我们就当没见过。”周景池平静道。
他朝周照很礼貌地颔首,离座,走出咖啡店。
周照从店里追出来几步,周景池听见声音,停住脚步。
他回头问:“你还想说什么?”
周照的视线落下来,停在他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左手,周景池捻摸钥匙的动作不自觉停住。
周照是抓典型和痛点的高手,只一眼,便很负责任地说:“你别天真了。”
“你的状况还完全达不到不负刑事责任的程度。”
第63章 噩梦
周景池又开始做梦了。
大汗淋漓,在梦里跑过大桥,追过火车,在穿过落叶的香樟树时,有片大得出奇的叶子掉下来,盖住他的眼睛。他用手拂开,车尾灯消失得一干二净,陈书伶的哭声也随之销声匿迹。
梦里没有枕头,周景池只能听见自己的气喘吁吁。
嘶鸣的车笛远去,他醒来,抬手盖住自己眼睛。
身边的呼吸规律沉缓,搂着腰的手因为熟睡松开一半,周景池小心翼翼地挪出来,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露台上。
夜深沉,远处果树林的灯还是彻夜不息,花圃有些花开了,周景池想不起那是什么花。
房子的手续走得差不多,余小云介绍的人很爽快利落,没怎么还价,对周景池表示出难得的信任,也许赵观棋生日后的月初就可以打款完成。
周景池不是理财的高手,以前赚来的钱也都是放在眼前随时要用出去的,四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不存在什么分配的难题。
可现在存的钱和房子砸过来的钱,他深思熟虑,还是稳妥为上。闹事的亲戚还没解决完全,打款他们干扰不到,交房可就难上加难。
胆子是要练的,周景池这阵子才领悟出这个道理。就像接吻一样,一开始畏畏缩缩不得其所,日日面对后便不在话下小菜一碟。
他是没多少钱,但也不是谁都能来分一杯羹,吸一口血。
胆子大占一部分,周景池对赵观棋的睡眠质量了如指掌占一部分。他肆无忌惮地抽出烟点燃,猛吸两口后往湿漉漉的空气中吐白烟,烟灰掉在瓷砖花纹的缝隙中,变成一条蒙住他眼睛的黑。
陈书伶是一定要考虑的,杜悦不用说,陈辽正是用钱的时候,汤圆也要分红......
那赵观棋呢?
周景池掸烟灰的手凝固在空中,停下来,稀稀落落的烟灰却在控制不住的颤抖中往下掉。一寸一寸看到小拇指,心里没为躯体化流露出一丝恐慌,反倒莫名想起赵观棋还没‘解封’的骨折小拇指。
“......撒谎精。”周景池不自主念出声,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