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爱症(55)
向坞说:“好啊。”
因为那是妈妈为数不多的邀请,他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尽管面对一群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他分外局促,那些目光打量他,分明是笑着,却像针一般扎在他身上。
“你妈妈这些年可不容易,你现在考上好大学,以后可要好好孝顺她。”
“这孩子怎么这么内向,也不爱说话,这可不行,将来出了社会要吃亏的。”
“现在工作可不好找,念完大学还是得往上考,再怎么也得读个研吧?”
棋牌室开在城郊,避着人,是个小作坊,大家耍点小钱,也抽烟、闲聊。
向坞拘谨地坐在角落,面对四面八方的“审讯”,芳文洁坐在牌桌上笑盈盈摸牌,打出去一张,才扬起脖子说话:“哎哎,你们别欺负我儿子啊!”
“放心吧,哪儿会啊,就想和名牌大学的准大学生说说话嘛。”
一转脸,无数双眼睛重新盯回他。
向坞不记得自己答了什么,应当就是顺着说,他虽然不会说好话,但也懂得看大人的脸色。
接下来的几小时如坐针毡,直到芳文洁把口袋里的钱全输光,还是大笑着,摆手招呼他,“来,儿子过来,跟叔叔阿姨说再见。”
向坞那时已经十八岁,比芳文洁高出一头去,可女人对待他还是像对待小孩儿那样,仿佛他还没长大,她也确实没有见证他的成长。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孱弱的小豆丁,就变成如今安静话少的少年。
那天回家,向坞把沾有烟味的衣服放进洗衣机。一整天都不知道干了什么,回家后芳文洁又去赴其他朋友的约,母子俩连晚饭都没能一起吃。
可如果让向坞重新选择,他还是会说那句“好啊”。
他想不到拒绝的理由。那是唯一可以靠近妈妈的机会。高三一整年的努力都是为了不让芳文洁失望,在错题与试卷堆叠起来的课桌上,他做了无数个有关于高考落榜的噩梦,没人知道他多恐惧,没人能听他诉说内心空荡荡的彷徨。
只有一扇门,他等待着它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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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坞失眠了。天蒙蒙亮时才睡着,黑眼圈更加明显,照镜子把自己都吓一跳,更让他吓一跳的是叶泊语突然出现在身后。
青年如同大型犬一般,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额头抵在肩膀上,下一秒就要睡着。
向坞抬手摸了摸叶泊语的头发,轻声叫道:“泊语”。
叶泊语转头咬住向坞的脖子,向坞瞬间瑟缩,却被猛然收紧的手臂圈在原地,挣动不得。
等叶泊语完成一系列幼稚的报复抬起头,镜子里出现向坞呆呆的脸,他轻哼一声,“昨晚睡得好吗?”
向坞昧着良心:“还可以呢。”
叶泊语说:“我不好。”
过于坦率了,外加晨起的必然反应抵着他,向坞背后冷汗直冒。
“现在还早,你要不要再回去睡一会儿?”向坞提议。
叶泊语没动。向坞却不能不动,他还要上班,只能任由叶泊语圈着他,完成洗漱的所有步骤。
清水冲洗过面颊,一抬头,叶泊语正看着他,的领口。
棉质睡衣洗久了,领口变得松松垮垮,悬挂在下颌的水珠隐落其中。叶泊语用手指勾起领口,里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向坞一时忘记反应。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狗犯流氓怎么办?
“我衣柜里有套新睡衣。”叶泊语开口,眼睛从衣领里正回来,“赶紧把你这套破衣服给我换了。”
向坞吞咽口水,也顾不上合不合适,直接答应下来。
原来是他想多了。
不禁有点小惭愧。
去厨房做早餐,多给叶泊语打了一个鸡蛋做补偿。摆上餐桌,叶泊语问为什么自己的荷包蛋是双黄。
向坞假装惊喜,仿佛饭不是他做得一样,抬头起语气真挚道:“那你今天会有好运气的。”
叶泊语无语,“你哄小孩呢?”
可不就是。
“你起这么早,是要出门吗?”向坞问道。
“什么?不。”叶泊语一开始没听清,抬起头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我只是睡不着。”
向坞眨眨眼,当做没听懂对方话里话外的指控。
毕竟有的人差点在他身上睡着了,可见不是说的什么话都能信。
饭吃完后叶泊语忽然改了主意,准确说是张溢给他发消息,问他要不要出去。
假期七天,叶泊语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每天做最多的事情就是等向坞回来,快要赶上独守空帏的黄花大闺女。
年轻人,不该这么没朝气。
但欲求不满会让人怨气冲天也是真的。
“我一会儿和室友出去。”叶泊语说。
向坞正在玄关穿鞋,闻言点点头,“好的。”
“好什么好?我又不是在跟你报备。”
向坞说:“玩得开心,晚上还回来吗?”
叶泊语盯着他,“不回来。”
这是在赌气。
向坞歪过头:“真的吗?”
“假的。”叶泊语一巴掌糊过去,盖住向坞的脸,“快点走吧,看见你就烦。”
向坞眨眨眼,睫毛在掌心里瘙痒,“泊语。”
“干什……”话没说完,衣领被扯住,嘴巴也被堵上,吧唧一口。
向坞说:“我走啦,泊语,拜拜,晚上见。”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强吻他!
门关上,叶泊语站在原地,眼睫颤抖,耳后通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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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了上午的工作,向坞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到卫生间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便道:“喂哥,这个月我可能要迟一点打钱。”
电话对面一股东北碴子味的男声道:“咋啦老弟,是不是遇到啥困难了?”
向坞说没有,对面又热络地聊了几句,电话才算挂断。
从卫生间走出来,正撞上刚出门的方实然。对方的脸色不太自在,很明显是听到刚才的通话声。
向坞什么都没说,径自走到洗手台。
方实然也跟过去,水流声响起又关闭,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开口:“哥,你借了谁的钱啊?”
向坞扭过头,有些诧异,“这么不隔音吗?”
他还以为没听到,所以假装很沉稳。
“没、不是,我猜的。”方实然是根据向坞的回话猜的,他有些紧张,“哥,你别是借了什么高利贷吧?”
向坞没回答。
方实然更害怕,“哥,你要是缺钱你跟我说,我和筱筱……”
“没有,你想多了。”向坞说着还笑笑,意在让对方放轻松,推着方实然离开洗手间,解释了一小句,“以前家里欠的旧账,马上就要还清了。”
方实然松了口气,但以防万一还是问一句,“咱不是刚发的工资吗?”算上加班费也有小一万,向坞却完全周转不开。
向坞张了张口,“……转给家里了。”
他还是给了芳文洁两千,另外还要补上叶泊语转给芳文洁的钱。
当然这部分他还没有给,但总归要还的,而且是尽快还。
有些账怎么也还不完。这在向坞心里已经是默认的事情。
闻言方实然不好多说什么,拍了拍向坞的肩膀,道:“哥,你要有困难就和我说,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我都尽力帮。”
这和电话里那人说得几乎一模一样。
向坞笑了笑,这回是发自真心的,“好,我会的,谢谢。”
【有空出来喝一杯?】
收到这条消息时,向坞正在公司的食堂。
挑好饭菜,他才回复道:【抱歉,最近工作比较忙,没什么时间。】
过了一会儿,对面又发来消息:【老陈跟我讲,你们俩碰见了,该不会是因为这个,你才不想见我吧?】
手机界面最上方的备注显示着“马书雪”三个字。
实际上这不是马书雪第一次找他。十月假期开始前,马书雪就突然又与他联系。早在那时,向坞就用同样的理由拒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