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地(52)
谈梦西擅长聆听,过于擅长,听得到别人说不出口的东西,看见别人的真实。谈梦西喜欢想太多,经常自责,把一切的不应该放自己身上。
“他能听得到别人说不出口的东西,看见别人的真实……把一切的不应该放自己身上。”
游叙写完这一段,心口猛地揪了一下,像有什么捂住他的头,使他喘不上气。
三个小时后,谈梦西回到营地,笑眯眯地背着手,“我写好了。”
游叙的眼眸也在闪躲,第一次约会似的,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我也是。”
谈梦西忽然很想抽烟,而且口干舌燥,心跳一阵比一阵快。他拿了根烟,顺便把手机递给游叙。
游叙也把手机递给谈梦西。
开始吧。
他紧张地看谈梦西写的自己。
“游叙很有主见,我经常做不了决定,他能用力推我一把。他对自己几乎吝啬,对我,可以用无私来形容,只要我开口,如果能买月球,他不会说一个不字。”
游叙像个勇士,不怕老鼠,不怕困难,大部分东西吓不到游叙。游叙非常争强好胜,只要认为自己有理,在任何人面前都底气十足。
面对刁难的顾客,他经常支支吾吾,掉进语言陷阱。游叙从来不会掉进去,总是挺身而出,总是全身而退。
游叙能清楚找到目标,为了目标倾尽全力,还有很强的保护意识,做事考虑周全。
专注,责任感,他没有见过比游叙拥有更多这两项特质的人。
游叙会修很多东西,不会也能慢慢学会。关不拢的门,吱吱乱叫的水龙头,扫地机,诊所和仓库里的小仪器,电脑,甚至包括以前那辆老出故障的二手车。
会修东西的男人,实在性感。
游叙照顾他,比他妈照顾得还多、还好,毕竟他妈得照顾他爸。
游叙会按照他的生活习惯,为他布置舒适的一切,大到房子,小到他脚上的袜子。辛苦工作一天后,游叙还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没有游叙,他永远找不到遥控器,钢笔,睡不上干净平整的床单,衣柜里不会凭空出现洗好的衣服。他随手乱放的书、杯子、零食,不会自己跑进收纳盒。
游叙善良、顾家、热情、忠诚,是这个世纪少见的男人类型。
不过,游叙的脾气越来越差了,不好惹。
两个人看完《假如向别人介绍他》,脸颊怪异地发烧,无言地相视而笑。
谈梦西接着看游叙的恐惧。
“我第一次感到恐惧,是谈梦西忽然出现,带着所有的行李,站在我的门前。”
对于年轻任性的游叙来说,无异于把性命交给他,恐惧从他的心头一闪而过:如果他干不成什么大事,养不活他们两个,过不上幸福的生活,他该不该死?
这种恐惧以排山倒海的可怕形式推动他,威胁他,迫使他在下一秒走向成熟。
第二次感到恐惧是谈梦西跳车,他又遭受了一次铺天盖地的恐惧,好像谈梦西已经离开了他。
即使他知道,谈梦西从未真正地离开过。
游叙在看谈梦西的恐惧。
“我一直在恐惧中。”
从他说出分手,游叙答应分手,他已经害怕。他在酒店和看露天电影时透露过,害怕他们变成陌生人,害怕看见游叙找新的伴侣。
“我越来越认不清自己,对自己感到恐惧。”
忏悔等于杀了愚蠢的自己,只要狠下心,这很容易,再重新接受自己是个不错的人,却有些难。
他害怕游叙原谅他,然后在以后某一天,偶然提起来——你还有一二三件事,没有好好向我道歉!
他也害怕游叙不原谅他,继续忍受他带来的伤痛。光想想,他已经全身打哆嗦,承受不了第二次。
“我害怕下山。”
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责和痛苦,对下山后未知的一切感到恐惧。
两人又看向对方,这次没有笑,千言万语全部写在答案里。
他们一个在害怕过去,一个在害怕未来。沉默地抽了两根烟,他们的额头一凉。
下雨了。
第43章 你发烧了
山里的天气,反复无常。
谈梦西连忙折好椅子,不能淋雨的东西全部收进车内。游叙拔掉地上的固定杆,大风会把遮阳棚吹烂。
他们分头收拾完,躲进帐 篷。
帐 篷故意没拉拉链,拉上太闷。雨斜斜打进来,游叙脱下外套,撑在两人头顶。
谈梦西抱住膝盖,坐在他外套的庇护下,额前的头发拧成缕状,湿漉漉地滴水。
他们的身体没有接触,保持平静又客气的距离。
乌云压着山,湖面暗成一大片沉沉的黑,水花沸腾似的飞溅。雷声轰鸣,也有闪电,照亮留在桌上的野花。
脆弱纤细的花枝遭风雨摧残,折断,垂下脑袋。
暴雨来得快,世界瞬间喧嚣,山林在狂风中弯腰呼啸,锅碗被雨水“砰砰”敲打,帐 篷呼啦作响。
谈梦西痴痴地看着外面,“我说过我很喜欢暴雨天吗?”
“说过。”游叙说。
“那我再说一遍。”
“好。”
“在暴雨天,我会觉得自己很渺小。渺小的人类,躲在坚固的水泥房子里,被窝里,很有安全感。”
谈梦西抱住自己的膝盖,感受这份安全和轻松,渺小的人类,不用顾忌太多。
游叙说:“暴雨天倒让我想起一件事。”
“嗯?”
“我们独立出来的第二年,客流量大,我们租了仓库,也是我们正式分开干活的第一年。那天,雨特别大,天特别黑,下午两点像晚上九点,你发信息跟我说,诊所没人。”
游叙说到这里,不禁看向谈梦西。谈梦西脸上有太多雨水,浓密的睫毛也没有幸免,一撮撮垂下,看起来极其温顺。
他挑起眉毛,用目光问:记得吗?
谈梦西抿起嘴唇,用手背揩去额角的雨水,顺势捂住半张烧红的脸,“记得。”
那个暴雨天,谈梦西跑进仓库,二话不说把游叙拉进放杂物的小房间。
装修仓库留下不少木板和硬纸壳,错乱地铺在地上。
他发病了似的,抵住游叙的嘴狂吻,手往下一伸,解开游叙的皮带。游叙顺着他热情的力道,仰倒在木板和硬纸壳上,又扬起上半身抱他。他急急忙忙脱去一条裤腿,身上还穿着诊所的工作服白大褂,张腿跪坐上去,裤子皮鞋和袜子蹭一地的灰。
轰鸣的雷雨声里,他拥住游叙的头,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想你……”
小房间昏暗,游叙看不清他的表情,身行力践地用力安抚他,只是白天分开而已。
完事后,小房间不仅杂乱,气味也让人害臊。
他们抽了根烟,谈梦西忍着不适回了诊所,游叙留下来清理现场。
帐篷外的雨势渐小,世界越来越安静。
“你少有那么热情疯狂的一面。”游叙看向湖面,喉结滚动几下,“后来,你不来了,我来诊所找你,你也很平常,忙这忙那,跟我聊聊天,抱一下,好像不会再想我想成那样。”
谈梦西稍微想了想,“也会想你,只是后来诊所忙了,闲的时候只想坐一会儿,不想动,也不想说话,默认把想留在心里是正常的,养成了习惯。”
这个习惯不好,游叙在心里失落地说。诊所忙了,正因为他的运营得当,他忽然觉得自己挺活该。
雨停了。
像有人把天空和山林摁下静音,周遭没了一丝动静,剩下他们,只有他们。
游叙放下外套,拿出半空的烟盒,自己先拿出一根,再递给谈梦西。
谈梦西伸手接下。
游叙润了润唇,“我没有跟瑜伽教练聊什么不该有的内容。”
谈梦西的动作一顿,缓缓抽出一根,低头咬进嘴里。
“他是卖课的,对每个人都很热情。他把那附近好吃好玩的跟我说了,我回了些有的没的,不带任何暧昧性质的话,他看出我不会买课,没跟我继续说。”游叙忽然能理解谈梦西上次不受控制的狂笑,抹了把冰冷发僵的脸颊,“嗤”一下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