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地(37)
因为已经有过两次。
谈梦西急急忙忙跪下,再次推开游叙的膝盖,从未有过的谄媚姿态。
游叙的身理需要,心理不忍再要,强行掰起他的脸——他眉头紧蹙,望向自己的目光空洞茫然,交错的泪痕在脸上反光。
这不正常,已经不是谄媚,而是迷离,沉沦,借刺激的感官来麻痹自我。
游叙冷下脸,“你怎么了?”
谈梦西跨坐起来,仰头望向天花板。
一只飞蛾在灯管上撞,“噼啪”,细微脆弱的声响。
他说:“我很痛苦。”
“你在痛苦什么?”
“你不知道?”
“不知道。”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找不到自己能做的事。在网吧看见他们上完网,急着回学校上课,回去上班。”
游叙要说话,谈梦西的手指竖在他唇上,不让他说,自己说:“看见你父母不停关心你,想把你往回拉,拉回你们的家。”
嘴唇上的手指移开,游叙可以说话了,“我没回去。”
谈梦西闭上眼睛,气焰低了下去,或者没有高过,如一团即将熄灭的火,“没有针对你,对我来说,这就是一种痛苦。”
这么多的痛苦,还有内心深处的后悔莫及,不能提起的人生余地,换来了忠诚的爱人对他人的回应。
如果窗外即将阳光明媚,也能把他刺痛!
他们以为他们齐头并进,化身成了一个人。如果他们真的融合成一个人,那么在看不见的地方,全是不可言说的裂痕。
有的时候能修复,有的时候只能打破。
漫长的分秒过去。
游叙先开了口:“我该怎么样,你不会痛苦。”
谈梦西说:“抱我。”
一双手,从肩头缓缓上升,掐在谈梦西的脖子上,却留出一大圈能活的空隙。
游叙这样掐住他,发狠地咬牙,张嘴却带上闷闷的哭腔:“这些天,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我知道。”
“跟死了一样。”
“我知道。”谈梦西的身体软下来,无力地往下倒,像在等待受死,“你的粉丝列表里,那个热情的瑜伽老师,是你喜欢的类型?”
游叙没有解释,也没有反过来质问,“不是。”
淡薄的晨曦里,床单满是皱褶和痕迹,谈梦西在中间赤裸又歪斜倒着,像一尊碎了的瓷像。
他轻声说:“明天,我给你做早饭。”
脖子上的手猛地松开。
他又问:“我向你道歉,还来得及吗?”
游叙从死一样的痛苦里活过来,搂住他,搂住了救命的浮木。
“来得及。”游叙亲吻谈梦西的额头,热泪撒在谈梦西的眼角,一时分不清是谁的,“谈梦西,我好爱你,我好爱你。”
谈梦西缩在他的怀里,心想:世上最难的事,才不是贴壁纸。
而是困境里无法做出抉择,不甘的意识在深夜涌出来喧嚣,活得不够强硬又没有弹性。
在低谷挣扎完,往后,似乎是更深的低谷。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年,祝大家健康,快乐,自由。
第30章 西红柿炒鸡蛋做法
同居第三个月末,网吧因为接待未成年人停业整顿,谈梦西失业了。
游叙叫他停下,休息半个月。他听游叙的话,不再投简历和满街乱跑。他去理发店剪了个短短的头,到网上查菜谱学烹饪,味道不好形容,仅够维持生命体征。他还搬出带回来的书,尤其要补考的三门,认真看了起来。
是的,他的行李箱里装满了专业书,像他始终撒不下的关于自我的希望。
看了能干什么,他不再去想,单纯找一件能应付的事情来做,比起薄弱的挣钱能力和差劲的厨艺,背书显得得心应手。
谈梦西不用出去工作,没有上下班错开,游叙下班的步伐比以往更大更迅速。
至于那两件事,未落实的背叛,没有证据的撩拨,他们默契地不再提起。他们成天窝在一起,用游叙的电脑看电影,汽车节目,纪录片,什么都看,看什么都很美。
好像生活本该这个样子。
早上,谈梦西送游叙出门,没两分钟,有人敲门。
游叙有钥匙,不会敲门。他以为游叙的父母又来了,坐着没动,扬手摔了笔。
上次来,游叙他妈看见厨房两个菜板,嘟囔:“你还知道分生熟菜板。”
要是游叙父母能对他多一点点关注,医学生更了解和惧怕细菌,加上跟游叙一起生活这么久,早已经不是当初的生活白痴。
他不喜欢游叙的父母,还是尽量保持友好面容,打开大门。
一位老人家站在门口,拎着两个不锈钢保温桶。老式的保温桶,谈梦西在医院经常见老人用,桶身布满钢丝球擦痕。
老人礼貌地说:“你好,谈梦西。”
谈梦西的目光从保温桶移到对方身上,衣裤朴素整洁,高挑消瘦,白发,头脸很小,鼻子高挺。
这老头年轻时是个大帅哥,跟游叙似的。
谈梦西怔了,手脚绷紧,“爷爷。”
游叙爷爷应声:“哎。”
游爷爷在客厅坐下,谈梦西手足无措,慌得满房子里乱转。
家里没来过客人,没接待过谁。没有开水,他们不喝开水,找出一瓶矿泉水。没有正经杯子,他们不用正经水杯,用买五连包泡面送的两个大啤酒杯。
谈梦西躲进厨房,倒了一杯矿泉水,回身一看。
游爷爷站他身后,背着双手,端详油烟机上贴的手写菜谱《西红柿炒蛋做法》。
谈梦西有点龇牙咧嘴,“爷爷,喝水。”
游爷爷接下大啤酒杯,一口气喝光,说自己坐了大半天公交车,渴得不行。又说他们怎么住这么远,多不方便。最后回头对那张《西红柿炒鸡蛋做法》摇摇头,给出评价:“什么也没经历过。”
评价真实,谈梦西无力反驳,也不打算反驳。
游爷爷走出厨房,在客厅转悠,“这个房子租金高吗?”
“比市里便宜一半多。”
“预制板楼,跟我以前单位的房一样。”游爷爷摸了摸墙壁,回头对谈梦西说,“下次租房子,换正常砖混结构,别图便宜租这种,不安全。你们以后有钱了,肯定要买过房子的。”
谈梦西又怔了,“好。”
转悠到堆满杂物的阳台,游爷爷二话没说,拖出洗衣机边的纸箱杂物,又找出扫把,扫屋顶的蜘蛛网。
谈梦西不好闲下一双手,跟在他背后搬东西,收拾垃圾,洗拖把。
游爷爷把抹布递给他,一指地上,“你擦地,我擦栏杆。”
谈梦西满头雾水,接下抹布,开始擦。
二人配合打扫一个小时,阳台干净空荡,地板白得发光。
游爷爷搬出两把椅子,在卧室门口停留两秒,看见书桌山一样的书,“你平时不出门?”
“嗯。”
“游叙呢?”
“他回来也是直接洗澡进房间。”谈梦西补充,“他很累。”
万圣节,他们没有出去,没有机车和头盔,失去了扮成蠢朋克的兴趣。不止万圣节,他们对外面整个世界探索失去的兴趣。
游爷爷坐下,“你们不会生活。”
谈梦西疑惑地“啊”了一声,又不敢问这话的依据在哪儿。
“坐,坐我边上。”游爷爷说。
谈梦西坐下,第一次离游叙的家人这么近。
游爷爷说:“天这么好,找个藤椅一躺,多舒服,我最喜欢晒太阳。”
谈梦西望向对方,银发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眼尾的老年斑,浑浊的晶体,那么清晰,忍不住低声说:“您要少晒太阳。”
“为什么?”
“白内障患者不能受强光刺激,在太阳下最好戴墨镜。”
“好,我要听你的,你是医学生,未来的医生。”游爷爷赞赏地看着他,“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