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40)
迫使自己把今天上午所有的事都忘记,翟蓝猛地打开热水开关。水蒸气氤氲开,刻意把温度调高后淋着皮肤甚至烫得痛,很快就红了。翟蓝闭起眼睛,等待情绪缓和身体复苏,僵硬也好,失落也好,他以后大不了一个人过得也很开心。
不过等下应该感谢游真,很多事,游真本不必为他多做。
洗澡期间木门响了一次又被轻手轻脚地关上,有一道小小的磨砂玻璃,但什么都看不清楚。翟蓝用游真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柠檬的香气。
他想起游真那件外套,拥抱时就是这样的夏天味道。
翟蓝把脸埋进了手掌心。
狠狠吸气。
小奶锅熬着牛奶,加了白砂糖,微微沸腾后倒入提前准备好的姜汁。在小碗上扣一个盘子静置,游真开了个倒计时,思考片刻又从冰箱里端出一碟糯米糍。
摆上餐桌,他擦了擦手,刚准备拿杯水喝,浴室门开了。
水蒸气一瞬间涌出,翟蓝穿着游真给他准备的衣服,T恤印花夸张,尺码显然偏大了让本就挺瘦的少年更加薄得像纸片。拖鞋倒是还好,翟蓝走了两步后游真才发现他一直用左手拧着裤腰,微微皱眉。
翟蓝这次看向了他,分不清是控诉或者撒娇:“裤子大了啊……”
“那是我的睡裤。”游真说,打量了翟蓝一圈后奇怪地有点不好意思,“买的时候就稍微有点紧穿过一次没穿了,我以为你的尺码可能正合适呢。”
单手拎起裤腰时露出一小截皮肤,与深蓝做对比,白得醒目。
他没想到翟蓝的腰比目测的还要细。
听了他的解释翟蓝慢吞吞地“哦”一声,他清了清嗓子驱散喉咙的堵塞感,正要开口,游真蓦然打断了:“别谢我。”
“啊?”
“最怕你说‘谢谢’了,客气得很。”游真拉开椅子,抬手招呼他的姿势自己没意识到很像在叫那只肥猫开饭,“过来过来,给你准备了点东西去去寒,姜撞奶吃过吗?”
翟蓝走向他,先开始还带着迟疑,然后脚步迅速地变得轻快。
以前没吃过姜撞奶,也不太感兴趣。
可能现在真饿了,太冷了,是游真做的所以特别想吃,种种原因叠加,翟蓝拿起勺子的动作都不带犹豫,问也不问怎么做的。他挖了一大勺送进嘴里,没料到还是热的,差点被烫了个囫囵全部吐出来。
奶香太浓,姜汁微辣冲着鼻腔,口感家常,不甜,只觉得全身都迅速地变暖。辛和甜的矛盾滋味谈不上开天辟地,却绝对是翟蓝心中从此无可替代的独一份。
翟蓝几乎眼睛一热,粗糙地说了句“好吃”,埋头一勺接一勺几乎没有停过直到把一大碗都吃完。他又拿起糯米糍,中途游真不知什么时候放了杯青柠苏打水在手边,好似预料到他吃了糯米糍会口渴。
甜品,饮料,雨天室内,还有包裹着他的安全感,哪怕愤怒与伤心让翟蓝浑身都是刺这时也不自禁尽数收敛。
游真始终坐在旁边的位置。
“……糯米糍也好吃。”翟蓝嘴边还沾着椰蓉,“你做的?”
游真作势要敲他:“不要问这么显而易见的事。”
“怪不得游老板能开店。”翟蓝终于展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
被他夸奖了,游真得意地一挑眉。
“所以要多讨好我啊,以后什么好东西马上想到你了。”他说,要敲脑门的动作辗转成夸张的搓揉,把翟蓝还滴着水的头发弄得一团乱。
雨声好像小了很多,不再稀里哗啦地砸着玻璃,蝉鸣再次响起了,赤脚落地仿佛能感受到那些虫鸣的声波。天空也更亮,洋槐与香樟的枝叶缝隙漏下一两点白色光斑,起风了,它们如涟漪重叠。
“对了,你的猫呢?”
“在店里。”
翟蓝玩笑道:“不是让帮你揍它吗?应该带我直接去。”
“就你刚才那个样子还是算了吧,我怕它觉得你弱小可欺,为了立威,当场扑上来对着你一套上下左右勾手猫猫拳。”游真夸大了语气,听得翟蓝一个劲地笑,他悬而未决的一颗心安然落地,说,“现在好多了?”
翟蓝点头:“嗯,我刚才觉得冷,现在不冷了。”
“下午不去上课?”
“哪个教授会在周六……”
表情仿佛在说“你有没有常识啊大哥”。
游真丝毫不在意:“那,我去帮你把衣服洗了。先在这儿休息?待会儿一起吃晚饭你看行吗?刚好今天丹增也一起过来。”
其实他们确实一直都在聊,可这时,翟蓝才觉得不见面的近两个月原来也没那么容易消磨他们共同的回忆。那些歌,他和游真一起听了,风景也一起看了,日照金山是他们一起发现的,他说游真要幸福一整年。
可他现在不幸福,这场雨带走了许多他曾经珍视的,但是也带来一些,他曾经期待的,让翟蓝不至于想要什么都完全落空。
至少现在坐在这儿,翟蓝知道游真不会对他完全漠视。
那么赌一下吗?
“游真。”翟蓝没接刚才的话题,用那种不错眼珠的神色望向他,“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有一百万,你会怎么样?”
第31章
游真一愣,显然脑子里都是家务美食与安抚小刺猬,下意识地问:
“什么一百万?”
“我有一百万。”翟蓝斩钉截铁地重复,“没骗你,是真的有。”
还是弄不清楚他提这个做什么,游真端着两个青柠苏打水的杯子起身,走出两步后回过味儿,觉得翟蓝在胡扯,于是顺着他说:“有就有嘛,怎么,为了跟我显摆你是小土豪?要我打了你啊?”
翟蓝一点也没有笑:“你会吗?”
他的严肃不会来得无缘无故,游真端详翟蓝,眼角轻轻一跳。今天整天翟蓝都很反常,再信任游真在此之前也做不出受了委屈就找他,好像哭过,又说些听不懂的话。
放下杯子,他再次坐回了刚才的位置,低声问:“怎么了?”
“按照剧本演,游真,我有一百万,如果你跟我关系特别好,我们认识很多年而且都从来没有想过突然这笔钱落到我头上……”翟蓝眼睛一眨不眨,时间太久,又有点泛红,声音也变得沙哑,“你会想办法,让我分给你吗?”
游真没有回答,他问:“翟蓝,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甚至不是个真正的疑问句。
翟蓝只问:“你会吗?”
游真:“……我还不至于为了一百万就骗你感情。”
这次愣了的换成翟蓝。
他喉头一梗,形容不清转瞬间的感受是“怎么就一定要骗感情”还是“这都哪跟哪”,最后只得尴尬地端起杯子遮住脸假装喝水,发现没水了,就把冰块嚼得咔咔响,借由动作遮住耳根的红。
“想到哪里去了……”
游真倒突然理直气壮:“是你啊,都在胡说八道什么?”
翟蓝皱了皱眉,再也控制不住似的,嘴唇下撇,轻微地颤抖。这反应让游真慌了,虽然不至于敏感到认为自己说错话,但翟蓝这天为什么总提“一百万”。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游真问。
翟蓝没吭声。
游真问:“谁欺负你?”
翟蓝:“……没谁。”
“李非木?”游真说了一个名字,“还是他们家?”
不必得到准确答案,游真见翟蓝的表情就全明白了。
他霎时有了猜测,可又太狗血,怎么想都不像当代社会能发生的伦理大戏——李非木一家难道抢了属于翟蓝的什么巨额遗产吗——现在连电视剧都不这么拍。
表情变化太精彩,游真全然没发觉看着他的翟蓝抢先一步恢复了平静。
“是我姑妈和姑父,他们希望替我保管那笔钱。”翟蓝低声说,扯开伤口,于是许多憋闷着的一下子倾吐而出了,“但是为什么明明是一家人,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家里也不缺钱,现在为了那点赔偿金宁可跟我撕破脸皮呢?他们觉得我爸不在了,我就会无条件相信他们所有安排都为了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