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38)
照片在室外拍的,初夏阳光清亮,风是浅白,木质围栏边几丛绣球的花苞鼓胀,蓝色饱和度还不够高,像黎明第一丝青空。
游真故意把手臂放在光线更好的角度拍照给他看,凄惨的几条红肿爪痕,可怜兮兮的。
DL:好痛。
游真:什么时候来帮我揍他?
DL:过几天
游真:[叹气]
“诶,翟蓝。”身边的同学小幅度地偏向他,“听课呢,你笑什么?”
翟蓝猛地抬起头,嘴角还维持着上扬角度,却矢口否认:“没有啊……”
董成露出一个“我懂了”的表情。
“和女朋友聊天?”
刚想说“不是”,可舌尖发麻,两个字吞入了喉咙。
最后翟蓝含含糊糊地“唔”了声。
作者有话说:
地名是以一些真实地点为参考的,如果遇到我想安利的小店会在作话贴1下?
无奖竞猜游真的猫叫什么(喂
明天不更()下周连更一下
第29章
6月中旬,成都在几场暴雨后终于有了升温的趋势。盆地气候闷热,没有风的时候坐在屋内都要一个劲儿地流汗。
教室空调开得很足,课间,翟蓝没有乱走,趴在桌面无聊地刷朋友圈。
他和大学同学关系一般,差不多限于朋友圈互相点赞、遇到合适的活动可以一起参加的程度,除此之外就不会特意有什么交集。这时刷到同学都成了“学长学姐”,哀嚎着专业课作业太难,把他们之间的联系进一步减弱了。
经过一年,他很难再和本就淡如水的同学有太多共同话题,好在关系好的也不是没有。
前室友回复了翟蓝前一天的“期末冲冲冲”,喊他“啥时候一起吃饭”,翟蓝发了个愉快小表情答好啊,手指划动屏幕往下看,然后眼前一亮。
游真:本周六开始供应‘假日’夏季限定菜单,欢迎品尝[蛋糕]
这广告打得真粗糙。
翟蓝笑了下,点开图看游真又搞出了什么新花样。
三张图,分别是吃的,喝的,和一只肥猫。
手绘菜单放在刚刚绽放的绣球花阴影中,前景是无尽夏,虚化后只剩下一片天空似的蓝。几款甜品被描画成可爱又诱人的样子,再搭配成分和口味的解释,光是看图就让人很有冲动去试试看。饮品也同样,但翟蓝注意到其中一杯没有起名。
写着“待定”,像还没开启的限量款盲盒。
翟蓝的心仿佛被伸出的猫爪挠了一下,几乎想立刻启程。
晚上没课,第二天也没有。
绝佳机会就这么展现在待选项里,由不得他犹豫。
在聊天框里刚输入“想去试吃新品”,准备点发送,另一条消息先闯入视野。翟蓝眉心还没舒展,看清发消息的人后那道沟壑顿时更深。
姑妈:小蓝,明天没课,到家里来吃饭吧?
而几乎是同时,李非木也找上了他。
“从学校搬东西回家,你要不要一起?”
“要不今晚就在家里住,明天吃饭?周末嘛,我妈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两个人说到这个份上,翟蓝还有什么好忙的呢?他有时不太喜欢姑妈这种照顾,可考虑到实际情况,作为亲人时时刻刻想要关照,翟蓝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知道姑妈一家对自己很好,却不那么想被特殊对待。
距离很重要,翟蓝想得未尝不合理,可如果表现了无论任谁看都是他不知好歹。好像被一条名为“亲情”的绳索吊到了半空,上不着天下不落地,只能悬着一口气。
翟蓝沉默良久,删掉了准备发给游真的那句话。
他回答李非木:“那我等下过去。”
下午的时候在教务处找到拿完录取通知书的李非木,对方开了车。翟蓝从坐上副驾驶就情绪不高,看着窗外,大学路的天空灰蒙蒙。
天边的云镶有金边,是雷雨的预兆。
闷热得连开了空调都挡不住潮湿,驶入城区,温度骤然又升高了点。从地下车库走到小区门口短短几步路,翟蓝就出了一身汗。
李非木家住在老城区,父母都工作体面,退休年龄。他一进门,立刻被嘘寒问暖,切好的水果提前冰好的饮料全都拿了出来,姑妈问他第二天的菜单合不合心意,又问翟蓝晚上要不要出去吃饭,她最近发现了一家很不错的餐厅。
李非木抱怨着老妈偏心,姑妈不痛不痒地骂他和弟弟计较什么,两人和乐融融地聊了几句,翟蓝坐在沙发上,局促地端着一杯冰果汁不语。
很不自在,每次面对一个和睦的家庭都会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哪怕没人觉得他多余,哪怕他在这儿拥有单独房间。
晚上过得相对平静,夜里因为太热醒了两次,始终没下雨。
第二天姑妈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她做菜是家常口味,糖醋排骨,辣子鸡,凉面,清炒藕片,还做了鱼汤。姑父买好饮料,从外面的饭店给翟蓝打包了一份他爱吃的葱烧海参,隆重程度比起过年也不遑多让了。
他们越热情,翟蓝心里徘徊着的不安却越发强烈。坐在原位,餐厅成了审讯室,饭桌变得冰冷,连姑妈和姑父的笑容都像两个虚假面具。
李非木挨着翟蓝,给他夹菜,说支教时的事。
谈到有趣的,大家就一起笑出来,整齐得仿佛一场排练过的戏剧。
翟蓝默默地用筷子扒拉白饭。
桌上的饭吃得差不多,姑父喝了两口酒,突然叫到翟蓝的名字,淡淡地说了几句。他浑身一震,如遭雷劈地看过去,好像他一天一夜就为了等这一声似的。
“什么?”翟蓝问,他没听懂刚才那句话。
姑父的笑长在了骨头里,和蔼,充满亲和力,声音也是温文尔雅的很好商量的语气:“小蓝啊,是这样的,去年你爸爸走了之后,他们单位不是给了一大笔因公去世的赔偿吗?当时因为爷爷奶奶太伤心,你拿了一部分给他们当做帮你爸爸赡养老人,对不对?”
翟蓝脑子转不过弯,睁大眼,却不露声色地往后挪了挪椅子。
姑父继续说:“我和你姑姑是这么想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以后万一有个病痛,大家还是得一起照顾着两位老人,你觉得呢?”
绳索被言语机锋隔断,“刷拉”一声,灵魂失重。
但翟蓝莫名地松了口气。
他听见自己无辜而冷静地回答:“照顾爷爷奶奶是我应该的,如果他们需要,我不会不管,到时候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姑父愣了愣,旁边的姑妈面露难色,朝他使了个眼色像提醒着什么。
他好一会儿找回逻辑,重又语重心长地说:“小蓝,别怪姑父说话直,你现在还在念书嘛,自己保管着那么一大笔钱,不会用……”
“爸!”李非木总算听懂了他父母的意思,后知后觉地难堪,“你们在说什么啊?那是给小蓝自己的——”
姑妈忙道:“李非木,你怎么说话的,我们都为了小蓝好啊!”
“可是那本来就……”
“没你事儿,吃你的饭去!”姑父严厉地打断了李非木,再次转向翟蓝,“小蓝,我和你姑姑是觉得,读书这些,我们作为你现在最亲近的人是应该帮忙的。你的学费,包括未来你想出国深造啊、找工作啊,姑父姑妈都一定帮忙,但……”
“但是应该把那一百多万都给两位长辈替我‘保管’,对吗?”
翟蓝说,不错眼珠地凝视餐桌对面的一对夫妻。
窗外乌云翻涌良久,这时骤然崩裂开,白光从云层中间划亮了大半天空,紧随其后,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
轰隆——
有一道屏障被毫无保留地撕破。
姑妈不安地看着丈夫,她没想到翟蓝能坦诚得这么快,匆匆打圆场:“小蓝,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啊,只是想着你年纪小不会理财……”
“你放心,钱我们帮你‘保管’,要用之前肯定征求你的意见,而且百分百都用在你的生活、学习、赡养爷爷奶奶这三件事上,别的一概不碰。”姑父斩钉截铁地说,“你信不过,咱们可以签协议的嘛!你父母不在,姑妈和姑父就是你最亲的人了,怎么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