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27)
“……话说回来,还真没想到央金提过的‘资助人’这么年轻?”
“其实资助人应该是我父母,但他们现在都去国外了。”
“旅游?还是工作?”
“定居了。”
“噢……那你现在……”
“这个岁数了,说不能经济独立父母也不放心。”
“但是亲人团聚一堂很不容易吧?……”
进山后气象突变,灿金阳光好似转瞬消失了。翟蓝中途醒了一次,雪山被云层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没怎么注意换了一边继续睡,只觉得没那么晃眼。
等第二次醒,云遮雾绕好似是他做的一个梦,看不见江水了,天空蓝得高远而广阔。
窗外,乡村的沿街商铺、柏油马路、有着高原红的居民,共同勾勒出想象中的场景。在自然中行进整个白天,翟蓝现在置身村镇迷茫了一会儿,直到游真打开车门,他才回过神,和游真一起把东西都搬下了车。
脚还在发软,可能刚才半个小时的回笼觉睡得太疲倦,翟蓝揉着酸痛的后颈。
小村子的两三条街看着和好多县城没什么区别,只是人少些。但当翟蓝仰起头,霎时被仿佛刺破蓝天的雪山群震撼。
只有雪线,看不到峰顶的形状,云层厚重地挡住了全貌。
旅游攻略中频繁出现的那个名字就在这时占据唇舌,呼之欲出——
“南迦巴瓦啊。”游真没戴墨镜,这时用手勉强挡一挡烈日,“好美。”
李非木接话:“没有云的时候更好看,日照金山,美得难以形容。”他喘了口气,把游真的行李放在路边,“不过,我到这儿快一年了,看见日照金山也只有十来次。冬天比较多,最近快进入雨季了,估计会很难。”
翟蓝“啊”了一声。
他记得,游真说自己很相信“看到日照金山就能幸运一整年”的美丽谎言,又想:说得也对,如果轻易能看到,怎么会稀罕呢?
“走吧,”李非木提议,“先去看看住的地方?”
仁青村正对南迦巴瓦群峰,坐拥远观的好几个最佳角度。因为这个,直达村子的公路修建完毕后对外交通方便了许多,来的游客也在逐年增加。为适应改变,不少当地居民把自家的空房子加以改造,村里各种民宿如雨后春笋。
李非木本想安排翟蓝和自己一起住在小学教室宿舍,又担心娇生惯养的表弟不习惯,于是联系了一个熟人,向他家租下民宿的一个双人间。
当时只为了自己偶尔可能会来陪翟蓝,现在倒阴差阳错,多了一张床留给游真。
可能李非木人缘太好,这家房东给他们的房间景观极好。不仅没有被街道、建筑遮挡,而且正对雪山,夜晚安静的话,翟蓝毫不怀疑他可以枕着雅江的流水声入眠。
门口,李非木和房东正在聊天。
游真换了身色调温暖的衣服,注意到这点,翟蓝好笑地问:“怎么还打扮上了?”
“等下要去看丹增,穿得又是铆钉又是刺绣,太花哨,攻击性也太强。”游真对着镜子整理卫衣帽子,“这身看起来是不是温暖点儿?”
驼色卫衣,外罩米白工装外套,学生气十足的深棕运动裤,登山靴,再戴一顶米色棒球帽遮住耀眼的墨绿发色——是他二十几年都很少穿的暖色调搭配。
面对翟蓝,游真没来由地紧张。
这是他和翟蓝相处以来第一次卸下了防备。
冷色装扮,金属配饰,都像游真武装自己的一层壳,他不介意在别人眼里是不好惹的形象,哪怕有反差,那也是对方观察的定论。
翟蓝长久不语,游真开始不自在:“……喂。”
“驼色很适合嘛。”翟蓝说着,眼角轻轻一弯,分不清纯粹玩笑或者借玩笑透露一点真心,“游真,我要是女孩子肯定会爱上你的。”
窗边,树叶哗啦啦地响。
游真低头打量自己,目光在翟蓝因为逆光而越发蓬松的短发上停留片刻,不知所措消失了,也调侃他:“哦,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翟蓝:“不是那意思……”
“知道。”
“知道了还——”
“嗯。”
“你又‘嗯’什么啊啊啊——”翟蓝几乎挠墙,“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看他抓狂太可爱,难道害羞了吗?
于是使坏,游真拖长声音:“翟蓝——”
“游真!”李非木突然从门口探头,“我们现在出发?”
游真:“……”
游真:“好的。”
第21章
李非木没打算带翟蓝。
严格意义上,李非木和翟蓝不是一起长大的。他们直到翟蓝初中、李非木高中时才勉强熟悉,但因为兴趣爱好不太有重合,翟蓝跟李非木也玩不到一起。
李非木承认他对翟蓝的判断不一定准,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骨子里就带着骄纵的表弟不太适合和小孩子相处。翟蓝耐心不足,又因为童年的单亲环境太过敏感,小孩的天真和无心之言甚至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伤害翟蓝。
再说这个事确实和翟蓝半点关系没有。
李非木再次见他不足一天,暂时找不到交流机会。半年前,翟蓝的情绪化还历历在目,现在人生地不熟,李非木必须对翟蓝负责,下意识地避免着翟蓝每个受刺激的关节点。
所以他只喊了游真,在心里暗自希望翟蓝对这一趟不感兴趣。
哪知事与愿违,翟蓝听见他们要出发,急急忙忙地抓起床尾一团外套:“我也要去!”
李非木:“你去干什么?”
翟蓝被问住了:“……随便、随便逛一逛不行吗?”
“但——”
“去吧。”游真柔和地截断李非木未出口的拒绝,“你如果不累的话。”
翟蓝说不累,神情雀跃地走在最前面,路过李非木时甚至嫌他动作慢似的喊了一句“非哥赶紧”,兴奋得像个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也不算阳光灿烂,但比起上次见面——甚至不说太远,就提起出门前那半死不活的丧气——翟蓝的变化足以让李非木刮目相看。他默默扶了把眼镜,心道:难不成出门真的能短期内改变一个人的心境吗?
要不是时间对不上,李非木说什么也要把这个案例写进大学毕业论文。
事实证明李非木可能操心太过,他出发点是好的,却没想到前往的是丹增家或者格桑家都一样,翟蓝只因为好奇。
这对于游真更加浓墨重彩。
距离从成都出发的近半个月之后,他终于抵达了旅途一开始定下的终点。
确定继续资助白玛央金一家,游真就对他们进行了一些了解。他知道这家人最大的困扰不是病痛和贫穷,而是现在一儿一女受教育的问题。央金已经考上大学,在大城市开始了新生活,剩下的丹增是桑吉夫妇的心病。
心病就在眼前,游真望向藏式石头围墙,深吸一口气。
“怎么好像没有人在?”翟蓝不解。
“桑吉大叔三月份就去跑长途了,他是货车司机。梅朵阿姨现在去了林芝做工,大概半个月回来一次。所以丹增自己在家,白天去学校有老师和同学,再加上……邻里乡亲互相都熟悉,放假的时候也愿意照顾他。”
翟蓝:“跟我想象得很不一样。”
“羡慕啊?”李非木开了个无关痛痒的玩笑,敲门,扬声喊丹增的名字。
不一会儿脚步声急促,虚掩的门被推开,露出一张稚嫩的脸。藏族男孩眼睛大而清澈,迎着阳光,里面似乎有不易察觉的阴翳。
他眯起眼,认真打量了会儿才放松身体:“李老师……”
“嗯,前几天跟你说的哥哥来了。”李非木顺手揉揉丹增的毛寸,“我们先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