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21)
“……太丢人了。”翟蓝小声地自说自话,“哭成这样,还被你看到。”
游真保持坐姿单手撑脸:“还好啊。”
翟蓝眼圈还肿,他两手又脏不敢去揉,尴尬地抬在半空。目光乱窜,翟蓝飞快地思考他这时提出让游真用他们的饮用水给自己洗个手会不会太过分的时候,脸颊突然一冷,全身激灵然后条件反射想躲——
“别动。”游真故意警告他,“等下戳到你眼睛我不负责的啊。”
纸巾最后还是派上了用场,翟蓝不知道游真什么时候拿矿泉水沾湿的,乱七八糟的泪痕被他擦掉,红肿的眼睛也盖上湿润敷了一会儿。
一直绷着后背直到游真把纸巾从他眼睛撤开,翟蓝睁开眼,差点忘记了呼吸。
他们离得太近了,游真身体前倾,正最后帮他擦掉侧脸灰尘。柔和暖光自下而上照亮游真,把瞳孔涂抹成近乎透明的浅褐色,琉璃般地凝视自己。翟蓝说不清,那目光让他手心滚烫唇舌失语,下意识地后退。
“好了……”翟蓝小声地提醒,“我回去再洗脸。”
游真笑笑,把纸巾卷成一团扔进装垃圾的袋子:“那我们下山去。”
星空下的互相剖心虽然是无意中促成,却比预期更让两个人的距离走近。再次和游真踏上来时路,翟蓝莫名感觉面前的男人没有那么疏远了,就在几小时前,游真哪怕示好都带着玩笑,暧昧忽近忽远,但现在,翟蓝好像可以去握他的手。
这么想着,刚好手电的光照得不太分明,山坡小路入夜一点灯也无,星光清澈但不足以让他注意到沟壑与碎石。
翟蓝压抑心跳,深呼吸,接着往前跨了一步毫无预兆一把牵住了游真。
“嗯?”他诧异地发出一声鼻音。
翟蓝认真观察路况:“刚哭了,我眼前还是糊的,看不清。”
这借口拙劣到根本不用拆穿,游真笑了笑,短促气音充满对他的包容,他反手抓紧翟蓝,五指都收进掌心的姿势,拇指紧贴翟蓝虎口。
连脉搏都一清二楚地感知得到。
山路上牵着的手没放开过,肌肤相贴时言语短暂地退出了沟通,翟蓝呼吸有点急促,他分不清是下坡太累太险峻,还是游真的体温一刻不停地附着他,让他脑内一片浆糊,心跳加速,被擦过的眼睛又开始不自禁泛酸。
但这次倒不是别的什么缘故,他被游真弄得理智全无,几乎丧失了说话能力,辨别不清方向了,只跟游真往前走。
没有任何先兆,能概括此时此刻身体与心理所有反应的好像只有那个词。
“我有点……喜欢他?是比在Zone的那天晚上更喜欢吗?”翟蓝混乱地想,“这算一见钟情,还是怎么——这算喜欢么?”
他稀里糊涂,没体会过爱情的滋味,现在却先入为主,觉得不可能有别的解释。
哪怕正式认识不到一周,此前仅仅见过两次。
但是,喜欢他。
不只因为他很好才喜欢他。
目之所及是游真的背影,翟蓝眼皮一垂,黯淡灯光照不亮掌心里的手指。游真腕骨的白月牙藏在阴影中,不知怎的反而有点亮。
失神,脚底打滑,翟蓝踉踉跄跄两步,前方的人回过头:“怎么了?”
“……你走得太快了。”
“是吗?”举着电筒的那边手掌蹭了蹭头发,游真选择了迁就,“那我们再慢一点。”
牵手一直没有放,翟蓝用大拇指试探着摩擦他的胎记。
游真不回头,笑着骂他:“臭小鬼,别碰那里啊很痒——”
但哪怕再放慢脚步、刻意延长拖手时间,下山到底要快些,安静地走了半个多小时后两人看到了之前路过的藏民家。
这地方是可以开车的乡道终点,门口,一盏路灯伫立。
踏进光明覆盖范围后游真就放开了翟蓝,手指被他捏得有点麻木,现在风一吹,蓦地只剩下冷。翟蓝搓了搓那儿,不动声色,他刚刚情窦初开找不到方向,现在游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退回原位,他说不失落是假的。
不过,“别总得寸进尺。”翟蓝这么告诉自己。
游真看了眼时间:“从这里走到街上起码还要一两个小时,有点久啊。”
“啊。”翟蓝以为他是在说路程长,急忙忙地证明自己,“没事,我现在不是很累,再说走回去也行,没有很晚——”
“我去找大叔借个车好了。”游真打断他,“刚刚他也提过我们下山可以跟他打招呼。”
留下一句“你待在这儿等我”,游真就丝毫不见外地推开了半掩铁门。过了会儿,他拿着一把钥匙出来,指向旁边的摩托车示意。
翟蓝目瞪口呆:“借、借车给你了?”
“把水瓶还给大叔,然后我跟他提了一下从这里到城区好像还很远,最后一班公交也没了,他就问我会不会骑摩托车。”游真研究着手里的钥匙,“待会儿把车给他放在色拉寺后门,钥匙藏好,附近居民都认得这辆车所以没关系。”
“传说中的社交牛逼症……”
游真:“你小小声嘀咕什么呢?”
说话间,他跨坐在那辆半旧摩托车上,拧下了发动机。前方的照明瞬间点亮,翟蓝的眼睛也被晃得好一会儿适应不了。
“上车。”游真说着,给他留出更多空间。
后座被抬高了,翟蓝刚坐上去时往前倾,整个人几乎贴着游真的后背。他意识到这点时脸猛地红透彻,为避嫌,也为保持冷静,翟蓝伸手抓着一个金属架子小心翼翼直起身向后仰,拼命和游真拉开距离。
发动时“嗡”声悠长,游真没理会他的小动作,径直顺着山路加速俯冲。
风在身后推了翟蓝一把,几秒钟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直起身会受到双重阻力,翟蓝不自觉地靠近游真,对方根本不在意,他就停止了挣扎。
天很冷,白天艳阳高照的炽热好像是上个世纪,翟蓝抽起冲锋衣的帽子戴好,但冷风依然一刻不停地扑着他,凛冽地灌入每一丝缝隙中。他牙关打着寒颤,抓住金属支架维持平衡的手转瞬被冻得冰一样。
翟蓝在发抖,察觉到这点后游真侧了侧头,他按住刹车减速,余光瞥见翟蓝通红的指关节。心里有疑惑一闪而过,游真不理解他怎么不揣进兜里。
吹风就那么好受吗?
可能翟蓝又开始不分时间地点地犯犟。
游真默默地叹了口气,靠在路边停了车。
不等翟蓝问什么,他钳住了翟蓝的手不由分说按在自己腰上。游真的外套有两个厚实的口袋,他覆住翟蓝,在那儿拍了拍。
无需言语,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
翟蓝还是没动。
他才认清楚自己对游真存在不一样的感情,如果顺水推舟,好像是他占便宜而游真并不知情,无形中的不对等,翟蓝觉得不应该这样子。
“只能这样啊。”游真以为他嫌抱着的姿势别扭,解释道,“你坐那么直,风直接吹着脑袋回头第二天又感冒了——翟蓝,知道在高原得感冒多危险吗?上午还在吸氧,明天想继续去医院啊?”
游真从来没说过这么不客气的话,翟蓝有点脸热:“不是,我觉得……不太好。”
“诶?”
“你会介意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游真愣了愣:“什么?”
“……”
思绪转了三圈,游真突然笑出声来:“放心吧!我没有‘摩托车后座和私家车副驾驶必须留给男朋友’的原则,现在让你坐就是你的,不用有任何负担。”
男朋友,不是女朋友。
本就有私心作祟,这时游真的话恰如其分是对他的暗示。可说不清楚,反而会让人自作多情:游真的意思是他其实有男朋友吗?
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又很想装作什么都听不懂。
可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是吗,有男朋友的话为什么又要对他这么好呢?还是说,对游真而言,这点“好”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