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海(24)
我一愣:“我初来人间,这些凡人欺我什么也不懂,夺走了我的珍珠和衣服,还将我囚禁起来鞭打折磨。这样的恶人,不该杀吗?”
我一身魔气?这个人在胡言乱语什么?一来就出言指责我,他又知道什么?
是了,那司里说要找个懂行的问问鲛人的事,还有禁锢我的那张符纸,这老道一定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一群贪财无义的小人!
“什么,折磨你?”对方有些诧异,缓缓从阴影里步出,“你与我细细道来,若真有委屈,我替你做主。”
说得倒是好听,可惜我已经不再相信他们这些无耻的凡人。
“好啊……”我沉声道,“你去阴曹地府听吧!”说罢栖霞疾射而出,朝着老道笔直袭去。
对方冷哼一声:“雕虫小技。”说罢抛起拂尘,游刃有余地与栖霞缠斗起来。
我内心急切,偏生这也是我第一次如此用灵力控制兵刃,并不熟练,越急越不得要领,一个晃神,绯色长刀便被拂尘长长的丝穗缠住,像蜘蛛的猎物再动不了分毫。
我拼命催动灵力,也只能让它可怜的在半空中弹动两下。
“你还太嫩了些,小妖。”老道并起两指,竖到身前,“收!”
他一字落下,拂尘便开始收紧,不一时便将栖霞绞碎,化作光尘消失无踪。
我喘着粗气,胸口窒闷一片,脚下不由自主退后两步。
眼见不敌,我恨意更浓,不顾身体极限,还想催动灵力逼出栖霞。
耳边似乎传来小龙担忧惊恐的叫声,可我已经没空顾她。
“该死……你们都该死!”
复仇、杀戮成了唯一所想,只有血腥痛苦能抚慰我的愤怒。
这些到底是不是我自己的想法已经不重要,我只要眼前人死!
云消月出,清华月色照亮一院狼藉。
“咦?”那老道见到我的脸一下子怔住,“怎么是你?”
我也觉得他眼熟,应该认识,可我现在完全不想与他叙旧,只想让他被栖霞洞穿。
“你好在遇到的是我,别人你就麻烦了。怎么搞的嘛,哪里沾的一身魔气……”老道身上杀意一收,改换口诀,从指间射出一张符咒。
我早就有所警觉,那符咒一过来,还没等近身便被我用灵力撕得粉碎。
可没想到这只是障眼法,老道并指在空中划了一圈,我胳膊一紧,不敢置信低头去看,身体不知不觉竟叫对方的拂尘捆住。
“卑鄙!”我怒不可遏,剧烈挣扎起来,奈何拂尘丝穗虽柔软,却格外坚韧,如何也挣脱不得。
到最后我力气用尽,刚又受了些暗伤,一下子眼冒金星,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别白费力气了,你挣不开的。”老道缓步走近。
我狠狠瞪着他,眼里都要冒火。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啪”地贴到我脑门。
“静心,别被魔气占了上风。”说罢他闭目念诵起什么,双唇快速嚅动着,不一会儿我便觉得自己被一股清凉灵力灌顶,满腔怒火都浇熄不少。
随着时间过去,挣扎慢慢停止,我开始觉得不可思议。
我刚刚……都做了什么?
扫过四周,地上躺着两具不动的人体,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地上凌乱不堪,深刻的刀痕遍布。
我整个人都清醒了,内心惶恐至极。
我难不成真是入魔了?那些事根本不像我会做的事,那把刀,也不是我的刀……对了,那把刀!那是绛风的刀,是他的本命刀。难道吞了他的魂魄,我竟也沾染了他的执念?
浮躁的情绪被完全抚平,身体像是沐浴在温暖的海水中,我仿佛化为了海中一株静止的珊瑚,或者一串冉冉上升的气泡。
再没有什么事能让我悲伤痛苦,愤恨绝望……
缓缓睁开眼,我维持盘膝的姿势,小龙就在我腿间,正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啾?”
我想摸一摸她,可惜做不到,只好冲她笑笑道:“我没事。”
她啪塔啪塔眼泪直掉,顺着衣服爬进我怀里,贴着我胸口缩着不动了。
拂尘松动,我轻轻一挣便恢复自由。
如今我再看眼前老者,已全部想了起来。这正是孟章祭那日算出我“情劫难渡”的老道,龙虎山宝灵观的鹤清真人,应该是叫……吕之梁来着。
“多谢吕道长。上次的事,得罪了。”我先谢他今日救我,再为上次掀他摊子的事道歉。
“小兄弟你恢复清醒就好。”吕老道一甩拂尘,捋了捋白须,“我们才分别数月,你这一身魔气何来?”
这就说来话长了……
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就……”
门外这时忽地传来急促脚步声,密密麻麻,似乎有一大群人正在过来。
“司里,那鲛人就在里面,可厉害了……”
应该是方才逃脱的人请了帮手来。
火光隐隐逼近,吕老道拈了个法决,怀里飞出一张符纸,浮在我俩中间,逐渐变得巨大起来,犹如一张薄毯。
吕老道:“先离开此处再说。”
在踏上飞符的一瞬间,我脚步一顿,回身在那两个朝奉身上摸索了遍,搜刮出十几张大额银票。
吕老道神色古怪看着我。
我解释道:“他们抢了我衣服和珍珠,衣服鲛纱做的,珍珠是我的鲛人泪。”
吕老道表情一变,怒道:“便宜他们了!”
我坐着飞符与他一同迅速离去,在天上把事情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一遍。
他既然能算出我的情劫,又知道我本该缺一识神,想来有些本事。再者……如果他真要对我图谋不轨,刚才也不会放了我。
这个人,大概是可以相信的吧。
“原来这样……你吞了恶龙留存在世的神魂,继承了他的本命兵器,也继承了他死前对世间的怨恨。要是不善加引导,你入魔失去本心是迟早的事。”
我握了握拳,请教他:“道长可有法子?”
吕老道沉思良久,道:“小兄弟你要是能静下心,不怕枯燥无聊,倒是有个特别简单有效的法子。”
“什么?”我洗耳恭听。
他眯眼一笑:“随我去龙虎山修道,静心养性。”
第22章
“至此你不入轮回,没有来生……”
黑暗中不断回响的话语犹如天魔之音,不遗余力地钻入我的耳中,叫我不得安生。
想捂住耳朵,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无数重叠的,犹如念诵经文般重复出现的魔音。
够了……
不要再说了。
我沉入黑暗,身体止不住地下坠,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忽地眼前豁然开朗,一切变得明亮刺目。
我的确在下坠,坠向一望无际的海面,同另一个人一起。
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眼瞳比身后的大海还要蔚蓝深邃。
心脏犹如被重物击锤,剧烈的,近乎生出疼痛的鼓动了一下。
我在掉进那片蔚蓝之前猛地从梦中惊醒,望着屋顶急促喘息,胸口起伏不定。
许久没做这个梦了,这是怎么了?
缓了会儿,我起身整理好地上的被褥,击掌传唤侍仆。
声音还没散去,糊着薄纸的房门便从两边打开了。
“主人您这次醒的好快呱,我以为您起码要睡十天半个月呢呱。”门外小厮长了颗绿脑袋,眼睛滚圆,嘴巴硕大,鼻子更是塌到只有鼻孔没有鼻梁。
他将手中铜盆放下,替我把被褥卷起放到墙角,再把屋里的每扇窗都打开了。
山中夏日里热闹的鸟叫蝉鸣霎时纷纷涌入,室内亮了不少,总算显得没那么压抑。
“焱焱呢?”
十年前,为除心魔,维持本心,我与吕之梁来到龙虎山修行。
起初我与小龙一起住在宝灵观里,日日誊写符咒,静心驱魔。后来小龙化形了,成了个女娃娃,观里都是男道,终究不太方便,我便花钱在山上买了座废弃的山庄。
山庄颇大,但很便宜,据说从前是某豪族的避暑之地,后来闹鬼就不敢来了,时日久了荒草遍地,很是荒凉。
我与吕之梁进去一看,鬼没见半个,倒是从池塘里揪出一家蛤蟆精。
蛤蟆精说自己世代居住于此,只吓过人,没有害过人,求我收留他们,不要将他们赶出去。
我看他们一家子哭哭啼啼的很是可怜,再者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太会照顾孩子,他们有妈妈有奶奶的,想来经验丰富,就留下了。
将山庄改名“墨庄”后,我与小龙便住下了,还是日日誊写符咒,偶尔也会闭关个三五月。
到如今我已能很好控制住魔气,只是仍做不到驱除。
吕之梁为我隐蔽了行踪,要北海不能轻易找到我。我也曾想过送小龙回去,她跟我非亲非故,没有不做公主跟着我隐在深山的道理。奈何她哭功了得,一离开我便哭闹不休,有次还哭得一口气没上来撅过去了,我和吕之梁都吓了一大跳,此后再不敢逼她。
灵泽说龙子名为“敖宴”,后来发现是双生子,他也没说另一个叫啥。小龙通体火红,犹如烈焰,我便为她取名“焱”字。
她在山里长大,逐渐也到了招猫逗狗、上蹿下跳的年纪。家里一窝蛤蟆精加上宝灵观里的一众小道士已经不够她玩了,近来总是想着下山。
我怕她被凡人蒙骗,也担心她露了破绽给人看出非人,便不允许她下山。以防万一还叫宝灵观的小道士做了两个法铃一人一个,只要一出龙虎山,她那铃铛就响,我这边也能感知到。
“小姐早上就出去了。”小蛤蟆精收拾好屋里,见我洗漱完毕,将铜盆端到屋外倒了水,过会儿直接端着一张小几就进来了。
小几上两素一荤,并不奢华,都是山上的野味,出自小蛤蟆精娘亲之手,味道不错。
说来也巧,我在北海龙宫时,伺候我的小鱼奴叫“铜钱”,到了陆地上,换了个人伺候,小蛤蟆精叫“元宝”,仿佛冥冥之中注定。
“方才宝灵观的小师傅也来过了,说您上次写的符咒都用完了,让您再写点呢。”
我扫荡饭碗的动作一顿,咽下嘴里食物,重重将碗放回几上。
“他们这些凡人实在太奸诈了……”想当初我随吕之梁回龙虎山,他待我颇为真诚,我也就没怎么设防,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让我誊写符咒,一写就是几千张,我写得昏天暗地,灵力耗尽,简直两眼发黑。
“很好,你的心静下来了。誊写符咒有利于你稳固心性,锻炼意志,这样魔气就难以侵蚀你的本心。坚持下去,相信自己!”他数着我写的符咒,嘴角控制不住地漏出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