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清冷师尊(4)
至于名声,更不必说,这些年来,云燃四处云游,惩恶扶善、降妖除魔,莫说修界,连许多凡人,也都是听着那位“无字剑尊”的故事长大的。
若是沈忆寒有伽蓝寺那些佛修的本事,他毫不怀疑,恐怕此刻坐在云燃面前,他睁开眼就能看到云燃头顶闪闪发光的功德金芒。
然而,偏偏幻元灵璧叫他做了这个梦。
沈忆寒是个不爱多管旁人闲事的,但对年少相知,共同成长、共历患难、一起长大的至交,他没法子做到冷眼旁观云燃陷进一个污糟的泥淖里去。
谁知道那梦完整的模样究竟是什么样?
将来霍霍云燃的好徒儿又究竟有几个?都是什么来头?他梦到的是否有遗漏?
还是别叫云燃收徒,最为稳妥。
沈忆寒忽然在此处噤声,云燃却并未察觉到他的这点细微的异常,他显然在想别的事,剑眉几不可察的微蹙,沉默了许久。
“你已无精进之心。”
他几乎是一针见血的点出了沈忆寒的心境。
沈忆寒没有否认。
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了片刻。
最后沈忆寒卷了衣袖,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臂,捧起瓷面莹润透亮的盖碗,动作漂亮的斟了一杯颜色金黄透亮的茶汤。
这茶是他自己带来的,是凡间的茶,名字叫云山翠芽,斟茶时对火候和水温、用量都有极高的要求。
凡茶不比修仙者用的灵茶,娇弱金贵,还有许多讲究,饮用起来更是只有色味之甘,而无半分灵力,对他们这样的修仙之人来说,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正常修仙者压根不会花心思琢磨这个,独独沈忆寒醉心此道,早年云游历练,不惦记着多杀几只妖兽、除几处邪祟,却成日四处搜罗各色凡茶。
或许是乐修骨子里,多少都有些风流病,沈忆寒的凡人爱好还有很多别的……譬如书画丹青、美食美酒、评书戏曲,总之只要是对修仙之人没什么作用的,他都感兴趣的很。
于是磋磨了许多时光,分明资质不差,千年来,修为境界却蜗牛爬似的慢。
云燃是个剑痴,对这些自然不会感兴趣,却从未多言什么。
沈忆寒请他鉴赏字画文玩,他就一语不发的听着好友滔滔不绝,最后想不出夸的,半天好容易憋出一句“甚好”,那时他敛心蕴气的功夫尚不到家,有时会露出些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于是便惹得沈忆寒乐不可支。
后来沈忆寒请他喝茶,发觉他倒是学乖了,喝的极慢,一口口的细细品着,叫他没法笑他不懂风雅,牛嚼牡丹,虽然喝完了后,问他如何,说的还是“甚好”二字。
就仿佛云真人的字典里,从未有过别的形容词,面色却坦然平静了许多。
沈忆寒发现自己愈发逗不动他,也就渐渐不在这上面动心思了。
云燃接了沈忆寒递过的茶杯,垂眸轻啜了一口。
千年岁月,他因好友的喜好,也多少浸润此道,饮茶时,修长白皙的手指微笼茶盏,睫羽轻垂,看不清眼神,整齐高束的道冠下,是一张雕刻般凌厉俊美的脸,端坐在外头碧色盎然的木制圆窗前,像是副静谧而禅意幽远的画。
沈忆寒靠着茶桌,撑着腮帮子看他,心觉从前倒是没特别留意,他这友人生的冷是冷了些,却也着实算得上是个冷美人。
无怪将来会引得小兔崽子们对他心怀不轨。
“我一贯是没什么精进之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云燃方才的话,一边思忖该如何替云燃解决未来的麻烦,“……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位瀛洲贺氏的小公子?”
话题于是轻而易举的,被他从自己无心精进这事上绕开了。
“待回登阳峰,我会为他祛除体内的噬魂种,只是他灵智已损,失去了部分记忆,已无可扭转。”
云燃带着贺兰庭回到昆吾剑派,的确第一件事,便是来和好友相见,甚至未先回自己的登阳峰。
“然后呢?”沈忆寒问,“贺家既已被灭族,是你将他带回来的,他以后无处可去,你打算如何安置他?”
云燃并没有思忖太久,显然这个问题,在回程途中,他已经想过。
“若他愿意,我便收他为徒。”
“不妥。”沈忆寒几乎是立刻否定道,“你多年不曾收徒,不就是因为登阳剑传人难寻?我看他年少失怙,身负血仇,心性尚且未定,根本不是修习你这剑意的材料,何况贺家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你叫他继承你的衣钵,岂非是让贺氏一族绝后?”
这话沈忆寒早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所以眼下说来流利自然、义正言辞,仿佛真是如此——
其实云燃完全可以只将贺兰庭收入门下,却不传他登阳剑衣钵。
那个梦中,云燃就是这么做的。
只是他这么斩钉截铁的反对,一时却也将云燃说得沉默住了,大约是觉得沈忆寒所言的确也有合理之处。
“贺家灭门之事,待你掌门师兄得知后,通传各大门派,此事定是要详查的,他身为贺家之后,身世可怜,我看他又资质上佳,想必到时候,自会有往日与贺家有故的收留他,总比你适合得多,再说你若收了他,将来传他登阳剑,那是要贺氏一族绝后,若是不传,又何不放他去别处拜师求道?”
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
云燃“嗯”了一声。
这是答应了。
其实沈忆寒也是关心则乱,他解释了许多,却几乎忘了——
这么多年来,他的请求和建议,云燃其实从未提出过反驳和异议。
他或许本不必解释这么多……
云燃也是会答应的。
第4章 风邪
两人正说着,外头却传来一阵喧嚣声,有少年们争吵斥骂的声音、兵刃出鞘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竟像是乱作一团。
随即沈忆寒便听到了琴弦拨动的铮鸣,空冥的琴音中带了一分慌乱仓促。
这声音他很熟悉,正是他徒儿燕子徐的配琴灵犀的声音。
二人当即不再闲谈,立刻起身。
才一出门,便见客舍门前一处小广场上,方才还拘谨沉默的贺兰庭不知怎的,竟变得双目赤红,背脊微微弓着,他神情很不正常,手里举着一把匕首,不远处另一个少年摔倒在地上,其他妙音宗弟子们则都围着那被推倒的少年,面色十分不忿。
唯有燕子徐没有上前,正怀抱灵犀,拨响琴弦。
这曲调沈忆寒当然不会听不出来,正是有清心驱邪之用的古曲《坐忘》。
然而贺兰庭听了此曲,却并未有分毫被安抚平静下来的迹象,他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少年,仍是受惊的猫一般弓着背,手中不肯松开匕首,嘴里喃喃道:“别过来……你别过来!我不走……我不走……”
沈忆寒道:“怎么回事?”
众弟子见他出来,纷纷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宗主,这人不知发什么疯!方才柳师兄分明是好心好意问他,要不要同我们一起下山去镇子上玩,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又是拔刀、又是推人的,真是不识好歹!”
沈忆寒闻言,心里已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贺兰庭目睹自己家遭了灭族之祸,又受噬魂种影响,若不是被云燃救下,只怕此刻也已经凶多吉少。
想必是自家门下弟子见他与众弟子们年岁相仿,原本好心邀他同游,却不知怎么刺激了他,噬魂种毕竟是魔修手段,激起他的煞性倒也并不奇怪。
云燃取下臂弯中挽着的拂尘轻描淡写的一扫,当即震得贺兰庭手中原本紧紧握着的匕首掉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铛啷”一声。
沈忆寒上前先去查看了一下那被推倒在地的弟子,见他身上并没有伤口,才放下心来。
转头见云燃双指成诀,将一道火焰似的朱色灵力输进贺兰庭眉心。
他很快脚下一软,眼皮子合上,软软倒了下去。
沈忆寒立刻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没叫云燃动手。
“噬魂种发了凶性。”云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