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72)
“罗光有问题。”
他微微偏首,用气声在梁延耳畔轻轻说道。
梁延的眼神亦是一凛,他思忖片刻,同样低声回道:“昨日我去官署书房取其他图志来看的时候,发现历年的账本就放在不远处的书箱内。如果账本有问题的话,他留我们住在官署,难道就不担心我们翻查文献的时候发觉么?”
两人同时想到了些什么,身形蓦地一顿。
“假若……那些账本不是真的呢?”
沈惊鹤紧抿双唇,思索了一会儿,重新抬起眼望向梁延,“看这两日罗光的行为举止,他必定是一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人。如果真账本不在官署,那你觉得,他又会放在哪儿?”
梁延下一秒已是心有灵犀地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低声一笑。
“看来,今晚我们要换个地方住了。”
一路无话不提。快走到官署的时候,沈惊鹤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加快步伐追上了走在前头的罗光,面露难色,“罗县令,不瞒你说,昨夜官署房中的蚊蝇实在是闹得厉害。昨天我长途跋涉一番后初至,已是累极,便也无甚心思再多计较。今天得了机会,却是希望你能安排我们住在别的地方。”
罗光闻言大吃一惊,“还请六皇子恕罪!往常官署里不多见蚊蝇,想来是近来大水潮湿,这才生了蚊虫。下官并不知有此事,否则早早地就将二位安排在别处客栈休息了。”
“倒也不劳你破费。”沈惊鹤轻轻一笑,“如若罗县令不介意的话,不知我二人可否在贵府叨扰几晚?”
“这……”罗光显然讶异至极,并未想到六皇子会如此突兀地提出这等要求,然而最终,他也只能收敛了神色,应声答道,“寒舍简陋,承蒙六皇子不弃,若肯下榻,倒是令其蓬荜生辉了。”
沈惊鹤一颔首道谢,不再多言,神态自若地缓步跟在他身后。
……
本以为罗光所言只不过是谦虚,谁料到走进罗府时,两人却发觉这座府邸竟当真一切装饰从简,平平无奇,因水漫而墙皮斑驳的外壁看上去更是无端显出几分寒酸。
倒还的确是个聪明人,知道财不外露,以免暴露行迹。
沈惊鹤仍笑语与罗光寒暄闲谈着,心中却更对他升起两分警惕。
“六皇子与梁将军可在这两间房内歇息。下官已令后厨准备菜肴,晚上在府中简单设宴,也算为两位接风。”罗光将二人引到房中后,躬着身谨慎对道。
“罗县令费心了,多谢。”
等到罗光离开后,沈惊鹤立刻走到梁延那间屋外,轻声敲了敲门。梁延打开门后,他便一闪身进入屋中,随后细心将门掩好。
“方才一路走过来,我已经大致摸清罗府的布局,书房就在正堂西侧不远处。”梁延拉他在桌前坐下,低声开口。
“好。”沈惊鹤点点头,握住他的手臂认真嘱咐道,“晚上的接风宴我一人前去便可,届时罗光本人和府中仆役应该都会在厅内。你可趁机去书房查找一番,看看有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梁延微一颔首,“我明白,到时你多加小心。”
“你也是。”沈惊鹤回望进他眼中,目光坚定。
华灯初上之时,罗府的厅堂内也已呈上了几道家常菜肴。虽不见什么昂贵稀奇的佐料,但也尽是江南特色佳品,足可见准备宴会之人的精心。
罗光恭敬引着沈惊鹤落座,看向他空荡荡的身后,神色微有讶然,“不知怎么不见梁将军?”
“他今日在山丘上吹了些风,有些头疼,便早早歇下了。”沈惊鹤姿态自然地坐下,与罗光随意攀谈着,“桌上这几道菜肴,别处可不多见。”
“这些俱是苏郡独有的食材,六皇子可尝尝是否还合口味……”
他们在厅堂内推杯换盏、用膳寒暄着,与此同时,梁延却已是趁着夜色悄无声息摸进了罗府的书房。
他不敢点灯以免泄露行踪,只是借着明亮的月光在书房内细心翻找着。书桌上没有,抽屉内也没有,角落里的铜箱内亦一无所获……
到底会在哪里呢?
梁延皱着眉,手指轻轻划过博古架上一排摆设。当他摸到一件木雕背后时,指腹间却传来不同寻常的硬质触感。
他微眯起双眼,在那处地方轻轻一按。只听见“咔哒”一声,博古架的背后弹开了一处暗格,里头赫然堆着几本厚薄不一的典册与书信。
梁延谨慎地将那几本典册抽出,明晃晃的月光之下,放在最上方的一本正是他们苦苦寻觅的账本。
“你果然将它藏起来了么……”
低低一声自语,他翻开账本的封面,当看清其间记载的内容时,瞳孔却是骤然一缩。
……
宴席已过了一大半,沈惊鹤正等得微微有些心焦之时,一转头却瞥见窗外梁延渐渐走近的身影,还有他手里厚厚的一叠文册。
心中有了底,他也不想再同罗光假模假式地客套下去。放下酒杯,沈惊鹤的眼神如箭一般锐利射去,“罗县令,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想必记载着赈灾银去向的账本,不是还未整理核对好,而是……你根本就不想让我看见吧?”
“六皇子……这是什么意思?”罗光悚然一惊,握着酒杯的手一紧,脸上一闪而过三分慌乱之色。
眼看着梁延的身影愈来愈近,沈惊鹤也不再多有顾忌,沉声步步逼问,语调严肃,“恕我直言,官署里放着的那些账本,当真不是罗县令摆出来哄骗于人的幌子么?”
罗光神色骤变,满布湿汗的手指因发颤而一松。“哐当”一声,酒杯应声猛地摔碎在地上,酒液迸溅在四分五裂的碎瓷间。
“不,我不是……”
“你昧下了赈灾银,又惧怕被人发现,故而刻意闹了真假账本这一出,只为了迷惑我们的视线。罗县令,枉我还以为你……”
沈惊鹤紧紧盯着神色惶然的罗光,正待继续责问,却听得“砰”的一声,被人用力推开的大门重重反弹在门柱上,骤然打断了他的话语。
“等一下!”
梁延闯入厅堂大步走近,不顾因他的突然出现而惊疑不定的罗光,转头看向沈惊鹤,神情微妙难明,满是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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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殿下, 我们……可能弄错了。”
说完这一句话后, 梁延面色闪过一丝纠结,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将手中一叠文册尽数递到了沈惊鹤的手上。
沈惊鹤愣了愣,没有看一旁在原地坐立难安的罗光, 接过这叠厚厚的账本与信件就翻检了起来。然而当终于看清其上的内容时,他的双眼却是因惊讶而微微放大。
——账本上白纸黑字记下的,并不是他们想象中关于贪墨赈灾银的记录。目光扫过, 纸上却是一笔一划记载着这几年来官署中各项紧巴巴的开支, 恨不得一文钱能掰成两文来用, 府衙的清贫不言自明。
再往后翻,更是看到自水患肆虐以后, 罗光竟然自掏银两送到城中的粮食铺内,再托他们每日在龙王庙施粥行善,却是暗暗掩下了自己的名姓。
“罗县令, 你为什么……”沈惊鹤从这本帐簿中抬起头来, 神色复杂地望向罗光。
梁延叹了口气, 伸手将账本底下的那堆书信抽出,呈到沈惊鹤眼前,“你再看看这个。”
沈惊鹤应声低头, 只见得这些往来书信都是有关于江南大小官员暗中勾连、贪墨受贿的证据,其中更是不乏陈仲全多次指使手下人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实证。这些证据若呈到京城, 条条都可令那些贪官再无翻身之地。若非有人多年潜心收集, 他们绝不可能容许一丝一毫的外泄。
沈惊鹤猛地站起身来, 满脸肃容,深深向罗光躬身道歉,“罗县令,对不住,先前是我们多有误会了你。你是一位真真切切为民请命的好官……还望你能原谅我们如此草率就对你作出的评判。”
“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罗光连忙也起身将沈惊鹤扶起,面色有些感慨,“六皇子说得没错,下官的确是做了真假两份账本。二位心中若是有疑惑,那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罗县令,你手中明明已经掌握有了如此多的证据,多年来也一直尽心为民。为何却从没有想过上书京城揭发,在看到我们前来巡查之时,更是要刻意遮遮掩掩的呢?”梁延望着他,颇有些不解地开口。
“梁将军有所不知啊,这江南的水,可是浑得很……下官在清池县当了十年的县令,这十年来,宦海中的污浊不堪、尔虞我诈,下官却是早已看遍了。”罗光邀两人坐回原处,长长喟叹一声,“之前在县城外时,我下官之所以说开改河道与修建水库皆不容易,正是因为官署内并无足够数目的银两来将其付诸于实。这次朝廷虽是拨了三十万两官银来,然而这些银两除了各厅浮销外,还要供给往来院道,馈送打点给拨款的各级衙门和官员。”
他微微喘了口气,继续道:“等银钱被克扣过一层后,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官手里,这些钱也几乎不曾被用来治水过。丞簿、千把总、胥吏、兵丁,大大小小,凡有职事于河工者,都可将其瓜分走一部分,捞得个盘满钵丰。真正用来修补堤坝、救治洪灾的银两,可谓是少之又少,更不要说是抚恤贴补百姓的银钱了。”
沈惊鹤和梁延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心中皆是对那群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又惊又怒。
“罗县令,你若早点告知我们,我们必会相助于你,也就不会……不会做出这等误会你的事来了。”沈惊鹤面上露出一丝惭色,他真切地看向罗光,再一次连声道着歉。